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逐鹿(四 上)

既然已經別無選擇了,所採取的手段自然是無不用其極。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根據手中所掌握的實力儘可能地制訂了一個頗為詳盡的計畫。然後又掉過來從頭到腳反覆推敲了幾遍,確定疏漏已經減得不能再減了,才著手開始執行。

在竇家軍中,王伏寶功勞極大,又素來頗得士卒們的擁戴。此番無罪被囚,早已令軍中將士人人自危。竇建德自己也明白自己這一手玩得不是很漂亮,為了避免士卒嘩變,影響了自己的立國大典,所以乾脆將平素與王伏寶關係好的將領,如石瓚、殷秋等人全都派往外地公幹。然後以輪訓為名,讓自己的妻舅,驃騎大將軍曹旦帶兵到清河接管一切防務。

而曹旦只是個有勇無謀之輩,爭權奪利時精明,其他時候哪懂得什麼叫輕重緩急。接管清河城的防務後,信手一揮,就將自己看起來順眼的部屬都安插在了關鍵崗位上。蔣百齡身為親兵隊正,恰恰是曹旦看起來順眼,並著力提拔的一個,所以被指派全權負責驛館內安全事宜,並負責監視程名振、王二毛兩人的一舉一動。

扯著曹旦這塊虎皮做大旗,蔣百齡傳遞起消息來自然是事半功倍。沒多一會兒,就把程名振親筆書寫的手令塞到了伍天錫手中。伍天錫見後,大吃一驚。憑著多年戰陣積累下來的直覺,知道大夥今日又面臨九死一生的關口。匆匆確認過手令真偽,立刻尋了個弄混了給竇建德的登基禮物,需要找人替換為由,跟在蔣百齡身後奔校場去了。

這兩天城裡賀客極多,街道上隨處都可以見到陌生面孔。伍天錫長得雖然魁梧,但比起朱璨、王薄等人的親衛,倒也不怎麼扎眼。有蔣百齡親自帶路,他順順利利就混入了校場之內。跟兩百名親衛串通好了,只待三更天按計畫行事。

替程名振傳遞完了音信。蔣百齡又匆匆忙忙地趕往自己人之處,告訴大夥最近計畫安排。他在城裡忙得腳不沾地,自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王二毛和程名振兩個在驛館內卻百無聊賴,屁股如坐在針氈上一般,恨不得立刻就看到天黑。

越是著急上火,偏偏越是有麻煩上門。太陽剛剛落山,驛館內突然響起一片喧鬧。竇建德親妹妹竇紅線,帶著兩名女兵,大咧咧地闖上門來。

「哎呀我的娘咧!這姑奶奶今天又吃錯了哪門子葯了!」王二毛急得直拍大腿。對於竇建德的這個妹妹,他可沒一點兒好印象。假如不是竇紅線當年悔婚,王伏寶早就做了竇建德的妹婿。有這份姻親關係,竇建德也不會再用曹旦來取代王伏寶,更不會竇家軍引起今日之危機。

「不管她。咱們先虛與委蛇一番。如果她礙了事情,恰好手裡多一個人質!」到了這種時刻,程名振也顧不上什麼故人情面了。把心一橫,帶著王二毛迎出門外。

沒等二人上前行禮,竇紅線搶先一步蹲下身去,做了個萬福,然後笑著說道:「小妹聽說程大哥來了,所以過來看看。您可千萬別叫我郡主,否則,我肯定起一身雞皮疙瘩!」

被她這麼一說,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的君臣之禮就再也行不下去,只好雙雙側開半步,雙手抱拳回了個長揖,笑著說道:「哪能呢,這是驛館,又不是朝堂。你最近還好吧,臨來之前,鵑子還跟我念叨過你呢!」

「謝謝鵑子姐記掛。只是我這個當妹妹的實在是懶惰。離得這麼近,卻一直沒抽出時間過去拜望!」提起杜鵑,竇紅線眼神突然一亮,然後又迅速黯淡的下去。近兩年的時間未見,她身上隱隱已經帶出了富貴之氣。舉止雖然還像原來那般豪爽,話說出來卻顯得非常有謙恭有禮。

只是這份落落大方模樣看在程名振眼中,反而沒原先那個刁蠻任性的小野丫頭可愛。因此心裡愈發警惕,笑了笑,十分恭敬地回應,「那可不成。應該鵑子前來看你才對。如果不是家裡事情多,這回我就把她一起帶過來了!」

這幾句話說得好不幹澀,賓主雙方都倍感不自在。竇紅線嘆了口氣,知道彼此之間已經不可能再處得像當年那般融洽了。苦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補充,「其實我這個人是個災星,走到哪都帶來一堆的麻煩。所以還是離你和娟子姐遠一些的好。程大哥,我這次來,是有事要求你……」說著話,眼圈不知不覺間已經紅了。

饒是程名振見多識廣,也被竇紅線垂泫欲涕的模樣弄得心神一晃。趕緊將頭轉向別處,側開半個身子答應:「你有什麼事儘管直說好了。只要力所能及,我盡量幫忙辦就是!」

竇紅線用手背抹了一把淚,強笑著建議,「程大哥,我可以進屋說么?你別當我是什麼郡主,就當我是娟子姐的妹妹!」

「郡主吩咐,豈敢不從!」程名振偷偷向王二毛遞了個眼色,然後笑著讓開了門口。

竇紅線立刻舉步進屋,腳踩在門檻上,扭頭對自己的兩名女侍衛吩咐,「你們兩個去守住院子大門,沒有我的命令,一個蒼蠅也別放進來。如果有人敢硬闖,就直接給我動刀子!」

這下,倒又有幾分當年那個小瘋丫頭模樣了。程名振笑著搖了搖頭,跟在竇紅線身後走入屋內。賓主雙方剛一落座,竇紅線立刻將來意和盤托出,「程大哥,這次我真的沒辦法了。我託了好多人求情,自己又跟哥哥鬧了好幾次。但他就是不肯鬆口……」

「怎麼了,你是說主公么?他不肯答應你什麼事!」儘管心裡巴不得對方立刻離開,程名振還是耐著性子詢問。

「你不知道?王大哥被我哥哥抓起來了!」竇紅線立刻跳了起來,兩隻掛著淚水的眼睛睜得老大。「你怎麼還不知道,他可是你的結義哥哥?!」

「我剛剛入城,還沒得到王爺的覲見允許呢?」程名振苦笑著搖頭。心中對竇紅線的遲鈍佩服得五體投地。王伏寶跟自己交情越厚,竇建德自然越要瞞過自己。否則萬一自己帶著洺州營替王伏寶鳴冤,竇建德豈不又要面臨一大堆麻煩?

但這話他不能跟竇紅線明說。至親不過兄弟父子。無論心中對哥哥有多少不滿,竇紅線的姓氏里都逃不開一個竇字。她罵自己的親哥哥可以,外人如果在她面前說竇建德任何不是,弄不好她立刻就得把刀抽出來。

竇紅線不知道程名振心裡有這麼多彎彎繞,抹了把眼淚,繼續說道:「王大哥被抓起來好幾天了。就關在夫子廟後邊的一處宅子里。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沒想到哥哥把你也瞞得這麼死!」

「主公也許有他的考量吧!」程名振苦笑著敷衍。

「你不去找我哥替王大哥說情么?」竇紅線立刻站起來抗議。「我想來想去,你說情也許最管用。去年如果沒有你打開退路,大哥也許從博陵就撤不回來了!他一直跟我說感念你的功勞,也一直跟我說竇家軍所有人中,他最佩服的就是你!」

「你可不知道你哥哥感謝一個人的方法多麼與眾不同!」程名振心中腹誹,嘴上卻繼續苦笑,「我只是一個外放的郡守,說話未必管多大用。況且王大哥到底犯了什麼事,你總得先告訴我一下吧!」

「王大哥根本沒犯什麼事!」竇紅線臉一紅,低下頭回應。「他只不過說了幾句不合適的話,但,但也不是死罪啊?」

「王大哥說了什麼?」王二毛實在受不了竇紅線詞不達意,忍不住低聲追問。

竇紅線淚汪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聲說道:「王大哥說,咱們不該倉促跟博陵軍開戰。他還說,他還說,這種仗打輸打贏都沒什麼意思。當年在長城上打突厥人才過癮!」

這就對了!程名振恍然大悟。無論竇建德還是其他諸侯,此刻他們最需要的都是一個奉命而行的鷹犬,而王伏寶心裡的想法的確太多了些。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站在竇建德角度向竇紅線解釋道:「王大哥的確有些冤枉。但這也不能完全怪主公。你想想,如果不將這種厭戰的說法打壓下去,咱竇家軍將來如何立足?可這點兒小事兒,也很難治王大哥的罪。我估計主公只是想給王大哥一個教訓,過幾天就會把他放出來繼續領兵。你與其到處找人想辦法,不如去見王大哥一面,勸他給主公認個錯。他們之間一向彼此信任有加,找個台階下,這事兒也就完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竇紅線急得連連跺腳。「我哥這次是動真格的了。我去見過王大哥,連手銬腳鐐都戴上了。窗戶和門口的鐵柵欄有胳膊那麼粗!」

對照此言,程名振知道蔣百齡沒有欺騙自己。竇建德的確對王伏寶已經起了殺心。這就讓他有些為難了。不答應竇紅線吧,一時半會兒難以把這個傻丫頭打發走。可自己要是答應下來,話傳到竇建德耳朵去,恐怕今晚的劫獄計畫都得受干擾。

見程名振臉上寫滿了猶豫,竇紅線忍不住心頭火起。跺了跺腳,低聲罵道:「虧王大哥還把你當兄弟看。沒想到你一點擔當都沒有。算了,當我沒來過。我再去求哥哥,他不肯放過王大哥,我也把命賠上就是!」

『當初可是你死活不肯嫁給王大哥的!此時又來當好人!』程名振心中暗罵。臉上的表情卻依舊非常凝重,「我肯定會向主公給王大哥求情。但主公肯不肯給我這個面子,很難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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