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夢令 第三百零五章 浮沉(四 下)

轉眼之間,追兵已至。發現洺州營和被攜裹的嘍啰們只管起火做飯,一點防備的意思都沒有,心中迷惑,猶豫著停在了二百步之外。

「叫程小九出來見我!」王德仁全身披掛,舉著兵器叫嚷。昨夜之亂,程名振下手只要再稍狠一點,就可能把他砍死在被窩裡。因而,此刻儘管他佔據兵力的優勢,依舊不敢貿然發起進攻。

「姓程的,出來!」「有種就出來,別耍什麼陰謀詭計!」賈強邦、秦德剛等人個個怒不可遏,跟在王德仁身後破口大罵。

程名振笑了笑,打馬而出,遙遙地沖著王德仁等拱手,「王大哥,賈大哥,秦兄弟。程某何德何能,竟老大夥如此遠送。客氣的話咱別多說了,山高路遠,諸位後會有期!」

「呸,你個缺德帶冒煙的小王八蛋!」「你個一肚子壞水的小人!」「無恥小人!」陸續追上來的博望山騎兵紛紛斥罵,只待王德仁一聲令下,就準備衝上去將程名振撕成碎片。

雄闊海伍天錫等人見狀,各帶著二十幾名弟兄圍攏山前,將程名振護在當中。正在做飯的洺州營將士也放下了手中炊具,拿起刀矛,迅速整隊。

更遠處,草木搖曳,山風陣陣。彷彿有大隊人馬在行走,又好像只是被驚動的鳥獸,令人分辨不清。

王德仁見此,心中愈發忐忑不安。他輕輕擺了擺手,命屬下兵馬稍安勿躁。策動坐騎又往前走了數步,跳下馬背,從馬鞍後取下一個包裹,雙手捧著放在地上。「這是程大人的東西,王某愚蠢,居然妄圖據為己有。既然程大人目的已經達到了,王某就把禮物還給大人!」

說罷,打開包裹,將曾經令自己愛不釋手的那套寶冠、金甲放在了身前。緊跟著,秦德剛、賈強邦頭目等紛紛下馬,將程名振給的禮物一一放置於地。連同程名振用力賺房彥藻的那個大箱子,還有裡邊的白銀,也被兩個嘍啰抬了過來,丟在了兩軍之間的空闊處。

「王大哥這是什麼意思!」程名振裝作不懂,苦笑著問。

「我這鄉巴佬沒福氣,消受不了程大人的禮物。所以主動還給程大人。望程大人念在我等恭敬的份上,把房先生的頭顱也給還回來!」王德仁連連苦笑,聲音里透著莫名的悲憤。

「姓房的人頭,程某本來也沒打算一直帶回平恩去!」程名振笑了笑,提高了聲音回答。轉頭看看伍天錫,大聲吩咐,「拿來,我親手還給王大哥!」

「這!」洺州營眾人紛紛阻攔。王德仁含忿而來,誰也料不到他下一步該如何動作。大伙兒用疑兵之計暫時可以逼住他,使得他不敢貿然發起進攻。但程名振一旦脫離眾人的保護,很難保證王德仁不憤而走險。

猜到大夥的心思,程名振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分,以雙方都能聽見的高度說道:「我跟王大哥無冤無仇,他怎會害我?拿人頭來,既然王大哥要,我便讓給他。」

說罷,越眾而出,拎著人頭,大搖大擺地走到王德仁近前,雙手奉上。

王德仁本來計畫用激將法激出程名振,然後趁其不備而殺之。眼下看到程名振毫無防備地向自己走了過來,心裡又開始猶豫了起來。憑著過去打交道的經驗,他相信程名振不會殺到伸長脖子讓自己殺。對方敢置身於險地,肯定是有恃無恐。而房德仁的死,讓博望山瞬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短時間內再受到任何小小打擊,都可能令整個山寨分崩離析。

「你這……」想到這層,王德仁伸手攔住躍躍欲試的左右親信,大步迎上去,從程名振手上搶過房彥藻的頭顱。「你這狗賊,王某恨不得剝你的皮,吃你的肉!」

「如果將我剝皮吃肉,可以解決王兄眼前之困的話,程某就把性命交給王兄,又有何難!」程名振大度地笑了笑,絲毫不以王德仁的態度為忤。

「你這……」王德仁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房彥藻已經死了,自己跟李密說,是程名振潛入博望山中刺殺了他,李密會相信么?如果瓦崗軍前來報復,自己拿什麼擋。如果此刻殺了程名振,固然可以一泄心頭之憤,竇建德領兵來報復,自己又拿什麼去擋?

「要我說,王大哥應該感謝我,不該跟我絕交才對。咱們兩個,其實是同病相憐!」程名振的話又從耳邊傳來,聽得王德仁心中好生凄涼。

「我是不是還該擺香案叩謝你的大恩大德?」冷笑著,他厲聲反問。明知道這話沒什麼效果,還是忍不住想發泄一下。

「有些話,不好明說,王兄可肯借一步說話!」程名振四下看了看,指著距離兩軍都比較遠的一處小樹林說道。

「你又玩什麼鬼花樣?」王德仁本能地退開半步,凝神戒備。「有話當面說,我自家兄弟,不需要防備!」

「如果是關乎博望山生死的話呢?」程名振含著笑問。彷彿內心早有成竹在胸。

王德仁一聽,腦袋登時嗡了一聲。博望山生死,博望山生死,博望山大營如今的確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因此,即便光是為了爭一口氣,他也不想再被程名振比下去,咬了咬牙,冷笑道:「隨你!你選地方,我跟你過去就是!」

「大當家!」秦德剛等人伸手欲攔阻,卻被王德仁用眼睛給瞪了回去。「他能做什麼?他敢做什麼?都退下,各自看好手下弟兄們!」

眾堂主悻悻退下,王德仁大步流星跟在程名振身後,走向樹林。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自己死在程名振手上。弟兄們含忿一拼,姓程的也難逃一死。

程名振不管對方心裡如何詆毀自己,找了塊石頭,率先坐了下去。「王大哥,請坐。咱們兄弟說幾句掏心窩子話!」

「有屁快放!」王德仁滿臉怒火。找了塊跟程名振面對的樹墩,悻然做了下去。

程名振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只想問王大哥一句,如果我不殺房彥藻,王大哥跟著李密那廝,能成大事么?」

「竇建德也未必是成大事的人!」王德仁不正面回答程名振的話,只顧著反唇相譏。

「這一點,咱倆沒必要爭!」程名振脾氣變得相當好,怎麼被頂也不懊惱。「無論竇建德日後能不能成大事,我可以保證他不會加害我。但是王大哥你呢,有把握么?」

「放你娘的狗屁!」王德仁被戳到了痛腳,嘴巴卻硬得像塊石頭。「老子不靠任何人活著。李密想殺我,得看老子的刀答不答應。你甭想替竇建德做說客。實話告訴你,你拿他當主公,老子卻看不上他!」

「王大哥快人快語!」程名振笑了笑,不計較王德仁出口成臟。「兄弟我從沒想著把你往竇建德那邊拉。否則,就不必跟你私下交談了。若能當眾說服你歸降,豈不是又一場大功?」

「狗屁!」王德仁喃喃唾罵,說話時的氣焰,卻在不知不覺中小了。他心裡明白,自己在李密眼中就是塊抹布,用完一丟而已,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否則,他也不會主動離開河南,替瓦崗軍做什麼北向的觸角了。

可不依託瓦崗,博望山又何以立足?河北群雄已經被自己得罪光了,徐茂公的勢力近在咫尺。竇建德、遲德睿、韓建紘,這些綠林人物,離開瓦崗山的庇護後,又有哪個是自己惹得起的?

「兄弟我之所以選擇竇建德,是因為迫不得已。除此之外,洺州軍根本無法生存。」程名振幽幽嘆了口氣,實話實說。

王德仁心裡一虛,喃喃地說道:「當年。當年的事情……」

「我不是責怪王大哥。其實,如果我跟王大哥易地而處,也時刻想著吞併別人,壯大自己!」程名振打斷王德仁的道歉話,笑著點明江湖中千古不變的潛規則。「我是說,王大哥的處境其實跟我一樣,未必求著有著一日面南背北,只是掙扎求活而已!」

「還當皇帝呢?光你程小九一個,就足夠把我給收拾了!」王德仁心中大有知遇之感,苦笑著道。

他不是沒有野心,而是在綠林中滾打這麼多年,野心早被現實給磨得溜溜平。當皇帝,面南背北,做夢時可以想想。夢醒後,還是看看自己的日子怎麼過吧。在這群雄逐鹿的亂世當中,沒相應為實力支撐,野心家的下場只能是給別人墊馬蹄。野心越大,死得越快。

「昨夜之事,程某實在是迫不得已。但姓房的一死,其實對大哥有益無害!」程名振笑了笑,繼續解釋。

王德仁長長的嘆氣,彷彿要把滿腔的幽怨都吐出去,「話都讓你說了!如果殺了他沒任何後果,還勞你來動手?我麾下那麼多弟兄,哪個不覺得姓房的早就死有餘辜?」

「王兄是擔心跟李密沒法交代吧!王兄好好想想,你真的需要跟他交代么?」見王德仁火氣已經漸漸消了,程名振繼續點醒。

「算球了,已經做了!」王德仁反應速度也不算慢,很快就明白程名振的意思。「隔著徐茂公,李密也沒法拿我怎麼樣。可你們竇王爺呢,還有其他人呢?」

「其實,王兄也沒必要主動脫離瓦崗!」程名振詭秘一笑,低聲建議。「秦來歸秦,楚來屬楚,這話不知道王兄聽過沒有?你不主動脫離,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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