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夢令 第三百零二章 浮沉(三 下)

說實話,今天晚上這頓罵,房彥藻挨得還真有些冤枉。他離開之時,壓根兒不知道雄闊海正扛著禮物大步向自己家中走。而程名振給他補的這份「厚禮」,也是整個針對博望營計畫中的一步,只是誤打誤撞,居然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待回到自家住處,雄闊海已經放下箱子走了。看著滿滿一大箱子官銀,房彥藻微微冷笑,「區區數千兩銀子就想收買老夫,你當老夫是那草莽之輩么?如果這回不要了你的命,老夫誓不為人!」

一邊發著狠,他一邊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早晨起來,就立刻前往王德仁的中軍敦促對方兌現昨晚承諾。正好程名振趕來向王德仁辭別,看見房彥藻兩眼烏青的模樣,楞了一下,關切地問道:「先生這是怎麼了?臉色居然如此難看?需不需要請個郎中來,給先生仔細把把脈!」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房彥藻心中暗道。臉上卻堆滿笑容,替王德仁盛情留客,「程大人是要走了么?急什麼?何必不在山中多逗留幾天?咱們兩個也好多聊聊!」

「不了,不了。此間事情已了,我該回去覆命了!」程名振瞬間露出幾分驚慌,看了看王德仁的神色,連聲推辭。

王德仁本來沒想繼續挽留程名振,見房彥藻的態度突然急轉,心中十分鄙夷,因此也笑了笑,十分客氣地說道:「哪急在這一兩天。程兄弟還是再留一日吧,咱們昨天還沒喝盡興呢!」

「那……」程名振很是猶豫。四下看了看,最後把心一橫,笑著道:「好吧,就再多叨擾王大當家一日。雄大哥,你下去把王將軍替上來。讓他也跟博望營的豪傑們見個面。日後大夥難免會常有來往,臉熟了也好辦事!」

「王將軍,哪個王將軍?!」王德仁沒想到山下還藏著這麼一位豪傑,忍不住出言追問。

「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曾跟房長史有個一面之緣的那個!」程名振笑了笑,很隨意地回應。

「是曾經被我瓦崗軍搭救過的小王將軍吧?我記得。此人是個豪傑!」房彥藻立刻想了起來,笑呵呵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以五百人攻破黎陽,然後又在黃河岸邊硬撼衛文升五千鐵騎的小王將軍!」剝皮小鬼賈強邦楞了一下,衝口問道。

「正是,沒想到賈堂主也聽說過他!」程名振笑著點頭,爽快地承認。

「怎能沒聽說過。快請上來,讓我等跟他喝上一杯!」賈強邦興奮地嚷嚷,彷彿能跟王二毛喝酒是多大榮耀般。

「請上來,請上來。就沖他敢捋衛文升虎鬚這一條,也值得大夥跟他喝一杯!」王德仁也很高興,拍著巴掌喊道。

當年王二毛奇襲黎陽,隨後帶著五百輕騎與衛文升周旋的那一戰,早已在綠林道上傳了個遍。大夥不計較他最後敗在衛文升手裡,全靠著瓦崗軍的搭救才得以逃生,作為綠林同行,反而均以同伴中出了如此一名勇士為榮。

沒想到一個王二毛的出現,居然又把雙方的關係拉近了數層。房彥藻心中不忿,咳嗽了幾聲,淡然說道:「房某這裡還有一件事,需要程郡守幫忙。昨夜有人趁房某不在,留了五千兩官銀在房某寓所。房某花不到,也不敢無功受祿,還請程郡守儘早派人取回。」

「好說,好說。」程名振彷彿不知道羞恥般,送禮被拒,卻依舊談笑風聲。「今晚有空,程某一定去拜會先生。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等你有命活到今晚再說吧!哼!」房彥藻冷哼一聲,心中暗道。

他們二人都知道彼此想表達什麼意思,看在旁觀者眼裡,卻全然變了味道。先前房彥藻盛情留客,就被博望營眾人誤會為看在了一箱賄賂的顏面上。如今卻又要把官銀當眾退回,其自己覺得此舉光明磊落,落在他人眼裡,卻成了慾壑難填,繼續敲詐勒索。否則,為什麼程名振說晚上去登門拜會,姓房的卻一點也不拒絕?

終隋一朝,白銀都極少在市面上流通,因而價格奇高。一兩白銀大約可以摺合兩千枚足色肉好。而太平年間,五枚肉好便可以換米一斗。如今雖然是亂世,二十枚肉好買一斗米也足夠了。房彥藻敲了人家一萬萬錢卻還嫌少,也忒地貪心不足。

房彥藻哪裡知道自己的做法已經引起了公憤,依舊還在以廉潔奉公自居。嘴裡說出的話,三句當中倒有兩句帶著刺。而程名振則徹底變成了個軟柿子,任扁任圓,隨你怎麼捏都不還口。到後來連秦德剛等將領都看不過眼了,紛紛插言將話頭往別的地方引,以免此事傳揚出去,讓人說博望營有個房先生貪婪無恥,害得大夥一併把臉面丟光。

片刻之後,王二毛奉命上山。依舊帶了十幾個護衛,抬著個沉甸甸的大箱子。這箱子肯定是剛才房彥藻一番擠兌的成果,博望營眾豪傑越想越清楚,看向房彥藻的目光也愈發冷淡。都在心中暗道,老子這輩子怎地如此倒霉,居然要聽這貪得無厭的傢伙號令!

王二毛是個自來熟,進了聚義廳後,立刻跟眾人稱兄道弟。大夥天南地北地閑聊了一會兒,時候也就到了正午。王德仁拍拍手,命人擺開酒席,再度開飲。博望山英雄與洺州軍豪傑杯來盞去,百般前仇,盡泯於哈哈一笑。

房彥藻幾度暗示王德仁,要求他趁機出手將洺州軍將領一網打盡。王德仁就是視而不見。捱到最後,房彥藻忍無可忍了,放下酒盞,笑著打了個哈哈,笑著建議:「光是喝酒沒意思,軍中講究個賞罰分明。咱們還是來行個酒令,贏者不飲,輸者認罰,如何?」

「咱們都是粗人,哪玩得起如此精細玩意!」王二毛已經喝高了,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要行酒令,你跟教頭單獨切磋去。其他弟兄,不如來講笑話。說了之後,把大夥逗樂則算過關。誰笑了,自己喝一碗。在座一人不笑,則罰說笑話者飲酒一碗!兩人不笑,則罰兩碗,以此類推,大夥覺得這法子如何?」

「好,聽王兄弟的!」眾人群起響應,根本不理房彥藻的茬。

房彥藻要的只是給眾人下蛆的機會,不在乎任何形式。笑了笑,點頭同意,「如此,房某就隨大流好了。從哪裡開始,怎麼個說法,請王兄弟指明!」

「房長史學問最高,當然第一個說。其他人,按照從左往右,從上往下順序,然後再從下往上輪!」王二毛想了想,大聲提議。

「好!」眾人再度響應,然後都將酒盞填滿,眼巴巴地瞪著房彥藻的第一個笑話。

「嗯嗯!」房彥藻清清嗓子,計上心頭。「話說北海裡邊有條大魚,長几千里。數千年而生,數千年而長,數千年化身為鯤鵬,其翅膀,不知道又是幾千里寬。兩翅膀一振,便是十萬八千里遠,從北海飛到南天門,也就是半日光景!」

他學問淵博,一張口就是莊子的逍遙遊,聽得眾人大眼瞪小眼。房彥藻心中得意,說話聲越來越高,「有貓頭鷹看到了,以為鯤鵬要搶自己嘴中的死老鼠,就跳起來,大喊大叫,嘎,嘎,嘎嘎嘎嘎!」

說罷,他舉起雙臂,上下揮舞。寬大的袍服飄飄蕩蕩,還真有幾分貓頭鷹護死老鼠的神韻。在座眾人本來不想笑,看到他那份滑稽模樣卻都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來。房彥藻抿了口酒,繼續補充,「貓頭鷹只看到眼前的死老鼠,卻不知道九霄之上,另有一番風光在。這人啊,做事一定要看遠些。切不可學那貓頭鷹!」

眾人一聽,臉上的笑立刻僵住了。沒等想好如何對這尖酸刻薄的傢伙反唇相譏,就聽見王二毛搶先一步,笑著說道:「長史這話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

「哦!王將軍有何見教?」房彥藻已經表達完自己的想提醒王德仁的意思,心情大好,笑著詢問。

「那鯤鵬有幾千里大,而夜貓子只有巴掌大小。如果鯤鵬想搶它的食物,自然輕而易舉。所以作為夜貓子,多小心點兒總沒什麼壞處。」王二毛喝乾自己碗中的酒,帶著幾分醉意解釋,「如果我是那夜貓子,非但要藏好自己的死老鼠,還要躲得遠遠的。免得鯤鵬大人哪天心情不好,隨便沖我揮揮爪子,我可連葬身之地都沒有了!」

「是的,是的,夜貓子有夜貓子的活法。鯤鵬有鯤鵬的活法。誰也沒資格笑話誰!」眾人聽罷,頓覺揚眉吐氣,笑呵呵地附和。

房彥藻正想出言反駁,坐在他下首的賈強邦卻不給他機會,拍打著面前矮几,大聲喊道「該我了,該我了,我看你們聽完後誰敢不笑!」

喊罷,清清嗓子,大聲道:「話說我們家鄉有個健忘症,自己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時間長了,他老婆就開始嫌棄他,跟鄰居有了姦情。」

故事雖然粗俗,卻比上一個更入在場者之耳。除了房彥藻輕輕皺眉外,其他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兒。講了健忘症的幾件蠢事後,賈強邦手舞足蹈,將整個故事漸漸帶入了高潮,「有一天,健忘症的老婆對他說,陸機先生是個聰明人,你去找他,說不定他能治好你的病。健忘症一聽,就跨上馬去了。前腳出了門,他老婆立即把姦夫迎到了家中。正在二人行苟且之事的當口,誰料健忘症突然想起沒給陸機先生準備禮物,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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