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九十九章 浮沉(二 下)

三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具體出行和留守的細節,當下,由程名振親筆給竇建德修書一封,告訴對方自己要去博望山拜會王德仁,替竇家軍疏通自黎陽向武陽、清河等地運糧的水道,然後也不等竇建德的答覆,直接帶著王二毛、雄闊海、伍天錫和王飛等人奔汲郡而去。

那伍天錫、雄闊海等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最近幾個月正憋得頭上生角,此番終於得了出門機會,哪管前途危險不危險。一路上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熱熱鬧鬧中走完了幾百里路,直到博望山腳,才得暫時消停。

一行人如此張揚,早被細作看在了眼裡,報到了山上。博望山大當家王德仁乍一聽程名振已經到了自己家門口,以為對方前來尋當年之仇,緊張得長身而起,抓起傢伙就準備擂鼓聚將。待聽細作告知,對方滿打滿算只有二百來號人,氣焰登時又小了下去。皺著眉頭,低聲嘟囔道:「只帶二百多人?他幹什麼來了?難道個個都是銅頭鐵羅漢不成?」

「管他呢,殺下山去,一併擒了便是!」見王德仁被嚇得手足無措,房彥藻心裡好生鄙夷,掃了對方一眼,沉聲建議。

「不可!」王德仁背上登時一緊,扭頭看了看房彥藻和躍躍欲試的幾個屬下,厲聲阻止。「那姓程的豈是喜歡冒險之人?他既然只帶了兩百多名護衛就敢過山,想必是有恃無恐。放他過去!放他過去!他不招惹咱們,咱們也不必多事!」

房彥藻聽聞,心中老大不樂意。嘴角向上挑了挑,終是把話忍了下去。作為外來戶,他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道理。況且臨行前李密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王德仁部是瓦崗軍伸向河北的觸角。他寧可自己受點委屈,也不要把這支觸角給弄丟了。

嘍啰們見房大人不阻止,答應一聲便準備下去傳令。誰料,腳還沒出聚義廳,看山的嘍啰已經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報,報,大當家。程,程名振,程名振送帖子拜山!」

「拜山!」王德仁「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跳起,速度太急,不禁有些頭暈目眩。見過不怕死的,還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明知道自己對其居心叵測,竟然主動把脖子往刀下送。

剛想說一個請字,將對方放上山來看看其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心中卻又是一寒,暗自思量道:「此子向來詭計多端。想當年盧方元便是也一不小心,被他給害得屍骨無存。我若是輕易將他放進來……」

轉念一想,人家已經把帖子送進來了,自己卻不敢接待。傳揚出去,日後綠林中便再無立足之地。只好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有請。打開山門,列隊相迎。叫廚子收拾一桌硬菜,別墜了咱們博望山的顏面!」

「你博望山有何顏面?」房彥藻聽得直撇嘴,臉上依舊帶著平和地微笑,擋住王德仁的去路,低聲建議,「大當家是不是慎重一點兒,畢竟咱們瓦崗寨跟竇家軍眼下並無邦交。萬一有心人把此事傳揚開去……」

「他都到我家門口了,我還能往外趕么?至於邦交,現在沒有,日後還不會有么?你替我寫一封信給密公,把今天的事情仔細說明。想必密公知道後,也不聽容小人胡亂下蛆!」

連續兩度建議被駁,房彥藻臉上很掛不住。退後半步,繼續建議道:「不勞大當家吩咐,這信,房某自然會寫。但大當家是不是在聚義廳外埋伏一批刀斧手。萬一那姓程的不識抬舉,也好將他一舉擒獲!」「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就是心黑!」王德仁撇了撇嘴,送給房彥藻好大一個白眼珠。「暗藏刀斧手,摔杯為號,是不是?你以為我這是擺鴻門宴呢?到時候萬一傳揚出去,知道的人會說我老王當機立斷,殺竇建德的信使而明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老王膽小心窄,連頓飯都請不起呢!先生還是退開吧,這江湖人之間的事情,咱們還得按江湖規矩辦!」

說罷,也不理睬房彥藻如何臉紅脖子粗,大步走出聚義廳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罵,「他奶奶的,當我老王是傻子么?酒宴上殺人,說得容易。殺完了姓程的,你姓房的拍拍屁股回瓦崗寨領功受賞去也。竇建德正愁找不到茬呢?萬一他帶兵打過來,還不是我老王在這兒頂缸。徐茂公巴不得我早死!不替竇建德搖旗吶喊就算仗義。隔著一個黎陽,等李密的援軍到了,我老王早被人剁成肉醬了!屆時你們瓦崗軍、竇家軍算不打不成交,我老王呢,整一個大蒲包,還是傻瓜餡兒的!」

想到這層,他愈發覺得憋悶,走的步子也越來越大。遠遠地看見程名振帶著四名鐵甲侍衛,還有十幾個抬著箱子的小嘍啰,緩緩上山,立刻扯開嗓子,大笑著迎上前去:「程兄弟,今天颳得是什麼風,怎麼把你給吹來了!」

「東南西北風,哈哈,王大哥,多日不見,您老可是越來越富態了!」程名振大笑,舉步相迎。二人如同多年未見的好兄弟般抱在一起,彼此拍打後背,接著驟然分開,互相對著施禮:「王家哥哥(程家兄弟)!小弟(哥哥)這廂有禮了!」

房彥藻看得生氣,站在旁邊冷冷而視。程名振抬起頭來,第二眼便認出了他,於是又笑著躬身,「這不是瓦崗寨的房先生么?怎麼也在博望山上?難得又見到先生一回,真是晚輩的福氣!」

他跟王德仁稱兄道弟,卻對房彥藻執後輩之禮,無形中便將王、房二人拉開了一絲距離。房彥藻是個人精,豈能聽不出其中道道?當下冷哼了一聲,退開半步,平揖相還,「在下福薄,怎當得起程郡守的先生?我現在奉密公之命輔佐王統領,你還是跟我平輩論交為好!」

「豈敢,豈敢。房先生雅量高致,豈是程某這草莽高攀得起的。不過客隨主便,既然先生是此地半個主人,程某就僭越些,稱先生一聲房公吧!」

「哼!」房彥藻冷笑,雖然不樂意,也只得接受了這個尊稱。畢竟自己是個讀書人,跟程名振這蟊賊稱兄道弟實在有損身價。況且姓程的此番前來必然有事,沒弄明白其真正意圖前,沒有必要把彼此之間的關係搞得太僵。

「這幾位兄弟是?在下看著好生眼熟?」早就對房彥藻啰啰嗦嗦不耐煩,王德仁接過話頭,沖著雄闊海等拱手。

「都是我的好兄弟。聽說要拜會王寨主,便一起跟著來了!」程名振大咧咧地一擺手,向王德仁介紹,「又高又黑那個是雄闊海。只高不黑那個是伍天錫。剩下那個白臉小胖子是段清。黑臉寬肩膀是王飛。過來,你等一塊見過王當家!」

雄闊海等人答應一聲,齊齊上前向王德仁拱手。把個王德仁唬得向後退了半步,趕緊抱拳相還,「奶奶的,你洺州軍有名有姓的豪傑都來了。可真給我老王面子。不敢不敢,我這廂有禮。咱們趕緊進屋去,進屋去吃酒耍子!」

「多謝王當家厚待!」眾人齊聲答應,跟在程名振身後一起往裡走。只四個人,威勢卻如同千軍萬馬。看得王家軍嘍啰個個心跳不止,有人乾脆偷偷將手都按到了刀柄上。

「還有兩百弟兄在山下,我怕他們給大當家添麻煩,就沒全帶上來!」一邊走,程名振一邊有意無意地提起。

「有什麼麻煩的,甭說兩百,即便兩千人,我這博望寨也盛得下!」王德仁不肯輸了氣勢,強挺著脖子回應。「來幾個人,給山下送酒送肉,管夠!人家大老遠來了,咱們不能不仗義!」

「如此,那就多謝王當家了!」程名振笑著拱手。

「什麼謝不謝的。我當年到巨鹿澤中,你們不也是管吃管住么?」王德仁笑著搖頭。回想起當年巨鹿澤之會,突然又不勝感慨,「好多年了吧!想起來就跟昨天一樣!張大當家,薛二當家,郝五當家,還有你小程,嘖嘖……」

「是啊,當年咱們河北群雄在巨鹿澤中指點江山,可真是痛快!」順著王德仁的話茬,程名振感慨萬千。「可惜了,咱們河北群雄自己不爭氣,總是互相之間爭來斗去,白白便宜了外人。否則,什麼李仲堅、劉武周、李淵、杜伏威,當初任何一個單獨拎出來,哪有在咱們面前扎刺的份兒!還有那王博、盧明月、朱璨、孟海公,嘿嘿……」

從北到南,他幾乎將天下有名有姓的豪傑數落了個便,唯獨不提竇建德和李密。聽得房彥藻心癢難搔,忍不住插言道:「密公……」

「李法主啊,當年他好像還在東躲西藏呢吧!」程名振立刻出言將對方的話頂了回去,「不過人就得信命。如今密公麾下兵多將廣,比起當時,可是鯉魚化龍了!放眼天下英雄,誰人能比密公今日!」

前半句話將房彥藻噎了半死,後半句話又讓房彥藻說不出的自豪。李密當時的確被人追得如喪家野狗一般,可越是這樣,越說明當時自己有遠見,認定了李密是天下之主。不是么,換做其他人,在當時的情況下避李密如瘟疫還恐怕來不及,誰肯不計辛勞地為其四下奔走?

說著話,眾人已經來到聚義廳前。王德仁做了個請的手勢,挽著程名振並肩入內。房彥藻緊隨其後,再往後是王德仁麾下的幾個親信將領,秦德剛,賈強邦,周文強之流,與雄闊海、伍天錫等互相謙讓著走進。負責抬拜山禮物的小嘍啰們沒資格入聚義廳赴宴,被單獨引到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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