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七十六章 飄絮(二 下)

「他趁人家丈夫過世的時候找上門欺負孤兒寡婦,卻沒想到本該死的人偏偏又活著回來了,當然難免做賊心虛!」跟大夥混得久了,向來古板的宋正本也學會了幾分幽默,撇著嘴嘲諷。

對於羅藝,竇家軍上下都沒什麼好印象。這並非因為羅藝「伐喪」之舉到底有道還是無道,在這個混亂的時代,道義的價值絕對超不過一根廁籌!大夥之所以對羅藝憎惡異常是因為此子手中的強大實力。對於別人來說,甭說的具裝甲騎,就是普通輕甲騎兵,掏空的家底兒勉強也就能湊出一兩千來。而大隋朝前虎賁大將軍羅藝麾下,卻繼承了整整五千具裝甲騎!

若只論單兵戰鬥力,一兩個具裝甲騎不會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但是在平原之上列陣而戰,這五千虎賁足以讓十萬綠林豪傑望風披靡!而恰恰令人頭痛的是,河北南部地勢非常平緩,除了有限的幾處澤地外,幾乎是清一色的大平原,正好為虎賁鐵騎釋放威力的殺戮場。

所以,竇家軍上下巴不得幽州跟博陵之間的戰鬥永遠別分出勝負。以大夥目前的實力,絕對擋不住虎賁鐵騎當頭一擊。但比起對羅藝的嫉妒和畏懼,另外一個人更令大夥膽寒。畢竟就在去年,此人剛剛帶著博陵精銳橫掃河北。高士達、劉霸道、格謙……足足有二十餘位有頭有臉的綠林豪傑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記得在咱們圍攻清河之前,李密就給主公發過綠林令,要求主公一定遮斷河北南部所有水陸通道,不要放李仲堅過去!」見自己的笑話並沒收到任何調解氣氛的效果,宋正本想了想,低聲提醒。

「是啊,也差不多了。河北那麼多條道路,我怎可能攔得住!」竇建德低聲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

他早就猜到博陵大總管李仲堅可能並沒戰死。否則李密也不會沒事找事給大夥發什麼綠林令。但李仲堅平安回到博陵,並迅速擊敗羅藝的消息依然讓他難以接受。按常理,博陵軍的實力已經全部消耗在了黃河以南,留在六郡守護巢穴的都是些老弱病殘,即便能憑著人心和地勢之便與幽州兵馬拚死糾纏,充其量也就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也絕沒有乾淨利落將對方擊潰的道理!李仲堅不是神仙!他去年的所有戰例竇建德都分析過。高妙堪稱高妙,卻絕非沒有任何破綻。否則,在黃河以南博陵軍就不會被朝廷和李密聯手給打得全軍盡沒了。

只是,跟蒲山公李密比起來,羅藝的運氣實在差得太多了些。人家李密一敗再敗,最後卻總能起死回生。而他虎賁大將軍羅藝卻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得到最後落得了個倉皇敗退的下場果。這個結果不但影響到了幽州軍前途,對整個河北道、甚至半壁河東道來說,局勢在羅藝兵敗的那一瞬間,都起的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皺著眉頭沉默了好半天,竇建德終於將宋正本帶來的「好消息」給咽了下去。無論震驚不震驚,已經發生了的事實沒法再改變。他能改變的只有自己的策略,只有根據最新情況及時的做出調整,才能避免被這個荒誕的亂世所吞沒。

「虎賁鐵騎的損失大不大?李仲堅反攻入幽州沒有?」調整了一會兒自家心態之後,竇建德低聲追問。

「還沒具體消息!」宋正本輕輕搖頭。「但我聽送信人說,羅藝主要輸在了輕敵大意上。他當時正帶著虎賁鐵騎圍攻易縣,而李仲堅卻突然出現在河間一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了幽州軍新組建的選鋒營!」

「選鋒營?」竇建德的思路一時有些跟不上趟兒,「該死,我怎麼沒半點兒印象?」

「主公最近太忙了!」宋正本笑著開解,「就是羅藝等人的兒子帶著的那路兵馬。主公當時還笑過,說羅藝夠心黑的。不但自己一個人欺門趕戶,還帶著一群小狼崽子拿死老虎練牙口!」

「哦!」竇建德不斷點頭,他對此時還有點兒印象。所謂選鋒營,是羅藝為彌補虎賁鐵騎數量不足而另外組建的一支以步兵為主的隊伍。領軍者不是別人,正是羅藝唯一的兒子,十三歲便以武藝聞名塞外的,幽州虎雛羅成!

宋正本看了他一眼,繼續分析道:「屬下根據僅有的資料判斷,羅藝的表面上損失並不算大。倒是那李仲堅,剛在河南敗了一仗,又跟虎賁鐵騎硬拼了一場,恐怕沒三年五載緩不過元氣來!」

「對,這才是關鍵!」竇建德激動得一拍大腿,差點把自己拍倒在地。「先生大才,先生大才,此事果真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宋正本笑著點頭,「李仲堅回到博陵,短期內,羅藝南下的通道算徹底被堵死了。我軍剛剛打下這麼大的地盤,恰恰需要時間來治理、鞏固……」

「這就是先生所說的鑄基!賊老天,終於也照顧了我竇某人一回!」竇建德緊握雙拳,喜形於色。「給竇某三年,不,兩年太平時間,竇某未必再怕他什麼虎賁大將軍,什麼博陵大總管。先生真乃竇某的福星,河北的福星!」

「主公別忙,還有一件更值得慶賀的事情!」宋正本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也非常興奮。「據信中所講,選鋒營敗得極慘。參戰將士,逃回幽州的不足十成中的一成。就連羅家少將軍,至今也是生死不明!」

「你說的是羅成?他被李仲堅給砍了?那不是等於剜了羅藝的心頭肉么?」竇建德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狐疑地問。

「有可能,但不能確定!」宋正本輕輕點頭。「還有幽州盧家、顧家、楊家等名門的少當家。可以說,河間一戰,把幽州軍那些將門的後代給連根拔了!」

「嘿!」竇建德被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緩緩坐倒。「羅藝這回可是虧大了。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再折騰能折騰幾天?後輩精銳盡去,日後幽州還有什麼指望?好個李仲堅,好狠的李仲堅……」

反覆念叨著對方的名字,他一會兒滿臉佩服,一會兒咬牙切齒。「先生切莫笑我,此子乃懸於你我頭上之刀,一旦讓他緩過元氣,恐怕比羅藝還難對付!」

「長遠看來,的確如此。但短期之內,李仲堅對主公非但不是威脅,反而還能成為一支可以利用的助臂!屬下這麼早來打擾主公,一則是為了向主公道喜。第二么,便是想跟主公探討一下如何調整我軍的下一步策略。」宋正本點點頭,正色說道。

「先生有什麼話儘管直說,說詳細些!我現在心有點亂!」竇建德咧了一下嘴,坦然承認自己還需要時間回覆心神。

「博陵軍這次兵敗河南,主要是因為東都的兵馬從背後捅了他一刀,而不是瓦崗軍反撲所致。所以,經此一劫,李仲堅對朝廷必然會大失所望!所以才假死脫身,先回到老巢再圖捲土重來。」宋正本笑了笑,緩緩說出自己的看法。

「嗯,換了誰恐怕也不會再犯傻去相信狗屁朝廷!」竇建德緩緩回應。易地而處,他也會採取跟李仲堅同樣的做法。東西兩都留守大佬都指望不上了,昏君那裡也未必能討回什麼公道。與其跟朝廷一道等死,不如自己替自己撐腰。

「當羅藝進犯博陵之時,李仲堅正在路上,心裡再著急,也沒辦法插翅飛回去!而那個時候,天下英雄皆冷眼旁觀,除了他老岳父李淵不得不有所表示之外,只有主公一個熱心腸曾雪中送炭」宋正本又詭秘地笑了笑,一語道破玄機。

「先生,先生還是別誇我了!」竇建德咧嘴苦笑,臉色隱隱泛紅。「我只是口頭上說了幾句公道話,事實上卻什麼都沒做。拿這點虛頭八腦的東西去跟人家李大總管攀交情,肯定會被他給打出來。」

「未必!」宋正本搖頭否定。「如今之李仲堅,何嘗又不需要時間喘息?無論主公當日做沒做事,肯仗義執言,對於四面楚歌的博陵來說,已經是天大的人情。如今兩家已經成了鄰居,彼此都心存忌憚。主公派遣使者上門示好,李仲堅豈有不順水推舟之理?」

「嗯……」竇建德低頭沉思。老實說,跟李仲堅這樣的朝廷官員打交道,他心裡還是難以擺脫一絲自卑。畢竟對方多年來一直以剿匪為業,而他竇建德,卻是河北道上赫赫有名的巨匪。

「主公莫非擔心李仲堅不知道好歹?」見竇建德猶豫,宋正本低聲催促。

竇建德把心一橫,抬起頭,大聲回應,「一封信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被姓李的羞辱一番罷了!老子又不是沒被人羞辱過?我馬上去寫,然後煩勞先生選一個拿得出手的信使給他送過去!」

「此外,主公還需要把兵馬向東挪一挪!」宋正本不管竇建德高興不高興,直接提出要求。

「這是為何?」竇建德皺了一下眉,和顏悅色地詢問。

「既然示好,豈有在人家門口舞刀的道理?」宋正本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著反問道。

想想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竇建德啞然失笑。「嘿,先生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我現在要是不管不顧順著運河北上,你說他李仲堅難不難受?算了,老子好人做到底,再往東走走,把運河讓開,這樣,他總是不會再疑心了吧?」

說罷,他自己從桌案下抽出一卷輿圖,擺開了仔細核對。在攻打清河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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