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如夢令 第二百三十一章 賭局(二中)

一盞茶,一局棋,眼前棋稱上經緯分明,光初主簿儲萬鈞卻遲遲落不下子。與之對弈的元寶藏也不催促,羽扇輕搖,香茗細品,臉上寫滿了悠然意味。

「屬下棋力相距大人太遠,這一局,還是棄子為妙!」反覆斟酌了好半天,儲萬鈞也沒看到翻盤的希望,乾脆將手中棋子向棋盒裡一丟,宣告認輸。

元寶藏淺淺一笑,「萬鈞又哄老夫開心,此局才到中盤,哪有這麼早認輸之理?你再想想,老夫不著急?」

「屬下哪敢,大局已定,繼續掙紮下去,恐怕也於事無補!」儲萬鈞拱拱手,無論如何不肯繼續接受對方的蹂躪。棋稱上,屬於元寶藏的黑子已經連成一條大龍,漸有一飛衝天之勢。他即便再花時間去琢磨,也只能於對方照顧不到的地方撈回有限幾目,實在是杯水車薪。

「未必吧!」元寶藏笑著看了看,然後將棋稱調轉方向。「來,來,來。你來接老夫的棋,老夫來接你的,咱們易地而處,看看能不能力挽天河!」

「大人!」儲萬鈞苦著臉哀求。「屬下這點棋力,怎接得上大人的妙招?還是算了吧,屬下先回去苦讀幾天棋譜,然後再登門向大人求教!」

「你這懶傢伙!」元寶藏被拍得舒舒服服,搖頭大笑。「恐怕是最近勞碌過度,沒心思在老夫這裡磨時間吧!罷了,罷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改天等你有了興緻,老夫再與你手談!」

「也不是沒心思下棋,只是最近有惶恐!」儲萬鈞又拱了拱手,順著對方的話茬往上爬。「幾千弟兄的糧草輜重,每天都不是少數。馬上夏糧該入倉了,給朝廷的,額外支出的,恐怕都得仔細準備。嗨,也不知道魏郡丞那邊到底有多少勝算?萬一他再輸上一次,屬下這把骨頭都拆掉,恐怕也湊不出善後之資來!」

「萬鈞不相信魏郡丞有一戰定乾坤的能力?」元寶藏從儲萬鈞的話里話外聽出了幾分酸溜溜的味道,笑著質疑。

儲萬鈞笑著聳肩,「哪敢啊?人家可是楊義臣老將軍親自推薦的郡丞。我一個小小主簿,怎敢質疑太僕卿老人家的慧眼?」

新任郡丞大人魏德深幾年來沒打過一次勝仗,卻被楊義臣看中,力薦,從而得到了朝廷的破格提拔。非但儲萬鈞等人心裡不平衡,元寶藏肚子內也憋著一股子邪火。但他為人老成持重,不會把這些東西全表現在臉上。笑了笑,低聲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德深平素體恤士卒,善待百姓,想必是積了些陰德,所以最近是官運亨通。萬鈞做事謹慎,老夫曾多次向朝廷申報過你的功勞。如果不是時局混亂,東、西兩都留守都忙不過來。想必你也不會總被委屈在一個小小主簿之位上!」

聞聽此言,儲萬鈞趕緊站了起來,長揖及地。「大人誤會了!能在大人麾下做事,乃儲某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坐下,坐下,咱們兩個相交這麼多年了,你又何必跟我客氣!」元寶藏笑著搖頭。「擎雲之志,哪個不曾有過?莫說你儲萬鈞想著指日高升,元某當年何嘗不想著入天子幕府。出謀劃策,指點江山。唉,只是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往往十之八九!」

「卑職真的只想侍奉大人!」雖然元寶藏說明了自己不會介意,儲萬鈞還是繼續解釋。「不怕大人笑話。儲某現在只希望保全首領。對於仕途,著實看得極淡!」

看了看元寶藏錯愕的臉色,他苦笑了幾聲,繼續補充道:「大人也不必感到奇怪。如果是太平盛世,當然是官做得越大越好。可如今是個什麼局面,大人難道一點兒沒察覺么?」

「大廈將傾,吾何必去做那根於事無補的獨木?」元寶藏心有戚戚焉,喟然長嘆。「萬鈞看得明白,也懂得其中道理。不像某些人,唉……!」

「他自己看不開也罷,卻非要去給大夥惹麻煩!」儲萬鈞一下子與元寶藏找到了共同語言,非常不屑地數落。「那程名振豈是好相與的?到時候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還得咱們去給他善後!這武陽郡的大戶,上回就已經被逼得不耐煩了。如果這次再讓他們出糧出錢,恐怕大人也要受些埋怨!」

「德深這個人啊!」元寶藏吃了口茶,慢慢回味。「有骨氣,有擔當,更難得的是對朝廷忠心耿耿。他執意要調動兵馬,老夫也不好攔著他。」

「是啊,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即便是屬下那邊,何嘗又不是忙得焦頭爛額。眼看著第一批糧草既要被他用盡了。這第二批糧草,屬下還不知道上哪給他挪動去呢!」聽出了元寶藏的本意,儲萬鈞微笑著試探。

郡兵們在家門口作戰,不可能像流寇那樣就地「籌集」補給。如果他將糧草輸送日期往後拖延幾天,魏德深就等於被勒上了一道韁繩,無論怎麼撒歡撩蹶子,恐怕也難逃後方的掌握。

這本是一條轄制對方的妙計,不料元寶藏卻斷然拒絕,「萬鈞切莫胡鬧。該給的糧草一定給足,給及時!老夫這邊還有一些別的安排,你千萬別好心辦了錯事!」

「屬下明白!」儲萬鈞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帶著幾分沮喪回應。「希望魏郡丞也能理解大人此番胸襟,別辜負我等的一番努力!」

「你要是真明白,才怪!」元寶藏繼續笑著搖頭,彷彿背後藏著無數秘密般。

對於頂頭上司的權謀能力和做官水平,儲萬鈞向來是不敢質疑的。首先,能與楚公楊素有瓜葛,在楊玄感兵敗後卻沒受到牽連,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其次,一邊對朝廷忠心耿耿,一邊還跟流寇眉來眼去,腳踏數只船,卻從沒讓鞋子被弄濕,這也不是平常人能有的功夫。再次,元寶藏這個人雖然對賄賂來者不拒,卻從不主動貪墨,對屬下的饋贈也毫不吝嗇。有時候給屬下的回禮比受的禮物還貴重。即便如此,他手中的錢財卻越聚越多,總好像花不完。如果不是學過陶朱公的秘笈,恐怕天下無人能做到。第四……何必第四,單憑前三條,已經足以保障元寶藏在武陽郡的地位堅如磐石。大戶人家擁戴他,部屬敬佩他,至於升斗小民們,雖然沒什麼見識,卻也曉得他們能於亂世中獨得安寧完全依賴於元大人的治政之功。日子過得雖然苦了些,從來不敢在背後胡亂嚼舌頭根子。

「你且來猜猜,魏郡丞在洺州賊面前能堅持幾天?」看到儲萬鈞一幅低頭受教的模樣,元寶藏突然來了興緻,得意洋洋地考校。

「這個?」儲萬鈞搖頭苦笑,絲毫不肯給同事留顏面,「屬下以為,恐怕不取決於魏郡丞。上回王賊只有了區區幾百人……」看了看元寶藏的臉色,他又將話頭向回掰了些許,「不過這次,好歹有楊大人在。也許能在關鍵時刻幫上魏郡丞一把!」

「指望那頭白眼狼,無異於緣木求魚!」元寶藏的笑容冰冷而古怪,「如果老夫所料不錯,楊大人肯定先行後退,待別人跟程名振拼得兩敗俱傷了,他再上前撿現成便宜!」

「屬下,屬下只是不希望魏大人戰敗。畢竟,畢竟他亦代表著咱武陽郡的顏面!」儲萬鈞被笑著有些尷尬,紅著臉解釋。

「如果你是程名振,你會怎麼做?」元寶藏安慰性地笑了笑,繼續問道。

「屬下,屬下只是個文官!」儲萬鈞愈發小心了,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仔細琢磨了一遍,然後用棋子粗略地擺了個形式,「屬下也不跟他硬打。逼著盧方元先上。然後這樣……」

擺出了幾粒子,迂迴到地方背後,他猛然停手,呲牙咧嘴。「只是,如果楊郡丞不戰先退,這招就落空了。賊又不甘心走空,掉過頭來,魏大人的境地可就危險了!」

「大局未定之前,他不會在魏大人身上浪費力氣!」元寶藏也抓了幾粒棋子,慢慢在棋稱上演示。「依照老夫的觀察,那程名振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魏郡丞雖然對朝廷忠心,可他那點本事,恐怕根本沒被程賊放在眼裡。在局勢未分明之前,盧方元想必也要觀望,不肯輕舉妄動。如此,洺州賊的左右兩翼雖然都有危險,卻都無關大局!」

論起紙上談兵的功夫,元寶藏還是非常有一手的。幾粒棋子一落,棋稱上的局勢立刻變得非常分明。以白子帶表的官軍勢力相繼收縮防線,在巨鹿澤東側讓出大段空地留給盧方元和程名振兩個自相殘殺。而魏德深勢必獨木難支,退往漳水河東岸。如此,洺州軍周圍立刻就空闊起來。程名振發覺形勢變化後,可以向左攻擊盧方元,也可以向右渡河攻擊魏德深。但這些動作都不符合他的本性。以元寶藏的眼光看來,程名振此刻最佳的選擇是趁著楊善會大步後退,軍心浮動的機會,直接撲上去咬住他。只要一口將楊善會咬死,回過頭來,無論是想收拾盧方元,還是想收拾魏德深,全都是遊刃有餘。

「嘶!」看到此節,儲萬鈞忍不住深吸一口冷氣。如果程名振真的像元寶藏推測的這麼做的話,魏德深的境地可就更加危險了。與其讓他在漳水河畔等著挨打,何不早一天將其調回郡城?!

可元寶藏大人為什麼還催著我及時給他輸送糧草?幾乎在意識到危險的同時,儲萬鈞心裡湧起一個謎團。借刀殺人?元郡守要借程名振之手殺掉魏郡丞!他被自己猜測到的真相嚇了個半死。認識元寶藏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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