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採薇(四 中)

「我跟你無冤無仇,又何必非要你的命不可?」程名振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洺州軍諸將武藝都很平庸,所以無論主帥心中有多少的破敵良策,往往卻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執行。關鍵時刻,還得程名振親自出馬方能解決問題。而他本人的武藝也很一般,比張金稱、杜疤瘌這些沒受過正經訓練的草寇強點兒,但非常有限。

以往沒遇到過什麼強敵,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還不太明顯。昨夜跟左武侯的一場戰鬥中,洺州軍勇將匱乏的缺點可謂盡數暴露無遺。大夥圍著倉促迎戰的桑顯和奮力衝殺,卻遲遲打不開突破口。如果不是在危機關頭雄闊海誤打誤撞砸翻了敵將帥旗,這一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去。最後洺州軍即便獲勝,恐怕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沒一年半載根本恢複不了元氣。而眼下朝廷明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平定各地叛亂上,大夥今天打敗了桑顯和,明天說不定就派來個李顯和,周顯和,要總是慘勝接著慘勝的話,到最後恐怕不必再來什麼左武侯,右武侯,隨便一隻郡兵也能輕輕鬆鬆將過度消耗的洺州軍掀翻在地。

因此,無論多麼痛惜張堂柱的戰沒,程名振都不敢將仇恨放在心上。他必須想盡一切可能的手段為自己麾下招攬更多的人才,為了將來的發展,也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這個想法對軍帳中某些將領來說,無疑過於長遠了些。特別是平素跟張堂柱交好的幾個,從程名振的話里話外聽出他有放過被俘壯漢的意思,一個個眼睛瞪得通紅,滿肚子的氣全鼓到了腮幫子上。偏偏那個俘虜還沒什麼眼色,聽聞程名振說不想殺自己,居然不立刻跪倒請降,只是冷笑了幾聲,搖頭道:「你也不用假慈悲,我敗得不冤,死後鬼魂也不會找你拚命。至於其他想法么,我勸你還是算了。咱伍天錫怎麼著也是個大隋軍官,跟你們這些反賊做不得一夥!」

「呸,你個不知道好歹的傢伙!」沒等程名振繼續勸告,孟大鵬已經拔刀上前,將刀刃按到了伍天錫的脖頸上。「一個小小的隊正,在這裡充什麼大頭蒜?俺家教頭看上你是抬舉你!如果你再不知道好歹的話,爺爺一刀把你頭狗頭給割下來!」

白刃在喉,伍天錫既不反抗,也不求饒。兩眼一閉,靜等刀刃切下。沒有主帥的命令,孟大鵬雖然恨不得立即將對方大卸八塊,也不得不暫時按耐住火氣。通紅的雙眼四下亂掃,希望有人站出來給程名振說句話,勸他放棄了收降俘虜之心,讓自己痛痛快快給兄弟報仇雪恨。

王二毛跟程名振關係最密切,隱約知道一點他的難處。笑著出列,走到孟大鵬身邊,單手握住他的刀背:「孟兄弟消消氣,咱們洺州軍既然自己沒把自己當流寇,就不能拿流寇那一套老辦法待人。你先退下,讓我問這個蠢貨幾句話!」

在洺州軍當中,王二毛的地位十分尊崇。他的面子,孟大鵬不能不給。狠狠瞪了伍天錫一眼,不甘心地退開三步。隨時等著王二毛勸降失敗,自己親自上前手刃大仇。

「你這蠢貨,莫非是狗皇帝的女婿么,居然如此死心塌地的替他賣命?」王二毛拍了下伍天錫的肩膀,笑著調侃。

「哪個孫子才是狗皇帝的女婿!」說來也怪,別人的話,無論是威脅也好,奉勸也罷,伍天錫都懶得回答,王二毛的調侃他卻難以忍受,忍不住重新睜開眼睛,怒聲反駁。

「既然不是狗皇帝的女婿,你急著為他死幹什麼?莫非他最近給了你很多好處?讓你拿得手軟了,不得不以性命相回報!」王二毛嬉皮笑臉,繼續跟伍天錫臭貧。

他一口一個狗皇帝,伍天錫居然沒聽出來,也順著話茬辯駁道:「你才受了狗皇帝的好處。他那麼吝嗇的一個人,哪捨得給好處給俺這大兵頭!」

「你們不是剛剛在雁門關救了他的命么,他連點兒表示都沒有?」謝映登在旁邊聽得有趣,平平淡淡地插了一句。

他不說雁門之戰還好,一提起雁門關,伍天錫的火氣登時被勾了起來,瞪著眼睛嚷嚷道:「表示,怎麼沒有?!嘴巴上給了挺多呢。沒解圍之前,說是每人官升兩級,策勛三轉。解了圍後,立刻翻臉不認人了。我們隊戰死了三十多個,最後連點撫恤都沒給。要不是曲突老將軍據理力爭,恐怕連卷屍骨的草席子狗皇帝都想省下!」

「不是有人剛剛封了侯么?」謝映登滿臉笑容,舌尖上卻吐著毒汁。

「他奶奶的,那是狗皇帝看著他對眼了,才連封官帶厚賞。我們這些人都是倒霉孩子,挨打的時候逃不過,分糖人的時候卻從來都撈不著?」

「既然狗皇帝如此不公道,你還替他賣什麼命?」王二毛接過話頭,迅速切回正題。「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大隋朝已經沒幾天蹦躂頭了?」

「嗯!」伍天錫被問得一愣,歪頭看了王二毛一眼,苦笑著道:「繞了大半天,原來你小子在這裡等著我呢?這麼跟你說吧!投降也得有個投降的理由。要是當兵的都像你希望的那樣,打了敗仗立刻投降。那大夥還打個什麼勁兒?下次遇到敵手,乾脆直接降了,也省得過後麻煩!」

幾句話雖然說得粗聲大氣,卻透著幾分實在。眾將領們被逗得莞爾,就連恨不得此人立刻就死的孟大鵬,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幾分。待眾人笑夠了,程名振輕輕點頭,「你說得也不是沒道理。投降的確需要理由。這麼著吧,你自己說,需要什麼條件,你才肯歸降與我?」

「你?」伍天錫涅斜著眼睛瞟了程名振一下,滿臉不服:「靠往人眼裡濺髒水取勝的傢伙,我才不會服你。有本事你讓人下來跟我再打一場,堂堂正正地把我給干趴下了,我就投降。否則,趁早還是別廢話!」

沒等程名振答應迎戰,雄闊海已經被激得無名火起,跳上前,大聲喝斥:「你個充大頭蒜的小子,不用教頭出馬,先讓俺老熊來教訓教訓你!」

在座眾將當中,以謝映登的武藝最為精熟。但他身為客將,輕易不好替主人出頭。而其他人武藝均不如程名振,所以一時也沒人上前跟雄闊海搶風頭。程名振見此,也只好笑著命令,「來人,給伍壯士鬆綁。讓他跟雄將軍過幾招!」

自有親衛上前割斷綁縛伍天錫的繩索。此人慢慢活動活動被綁酸了的胳膊,然後又慢慢收拾齊整身上的衣服。向上看了一眼,傲然道:「咱們可說好了,如果我贏了,你必須放我走!」

這話程名振從來沒說過,但無法示弱於人。只好笑著點點頭,許諾道:「如果你贏了,可以隨時離開!」

「說話算數?」伍天錫四下看了看,敲磚釘角。

「奶奶的,你以為誰是你家狗皇帝呢,說話就當放屁。敢不敢比,不敢就趁早投降!」雄闊海欺身上前,揮拳便打。

伍天錫迅速後退,拉開與對方的距離,「兩軍陣前,比兵刃不比拳腳!」

「隨你!」雄闊海停住身形,滿不在乎地回應。

「刀槍無眼,死傷各安天命。」伍天錫將目光轉向剛才主張殺掉自己的孟大鵬等人,繼續補充條件。

「也隨你,真他娘的啰嗦!」雄闊海立刻答應,搶先一步走出軍帳。

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回頭。眾將領得到程名振的准許,陸續出帳。有親衛替雄闊海找回他的包鋼大門閂,然後抬來兵器架請伍天錫挑選。後者圍著兵器架走了一圈,搖頭道:「我還是用陌刀順手,程將軍可否命人幫我取來。如果不方便的話,給我把長槊好了!」

「去給他取陌刀!」程名振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拿起自己的長槊,走到二人交手的圈子外。準備萬一發現雄闊海不敵,立刻上前將二人分開。寧可不收降伍天錫,也不能再多損失一員勇將。

謝映登卻比程名振對雄闊海更有信心,趁著伍天錫繼續活動筋骨做準備的當口,將雄闊海叫道身邊,低聲問道:「老熊,你想不想贏他?」

「當然了!」雄闊海眼睛瞪得溜圓,憨憨地答應。

「叫我一聲師父,我就教你一招必殺之計!」謝映登笑了笑,繼續道。

「甭說一聲,十聲都行!」雄闊海非常熱切地回答。他心裡其實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只是出於一時義憤,才主動上前請戰。但真的到了關鍵時刻,情緒卻平穩起來,心思也轉得遠遠比平時快。

謝映登微微一笑,將嘴巴靠近雄闊海耳邊,面授機宜。此舉兵法他突然心血來潮,突然間有了什麼奇思妙想。而是因為陌刀陣最早的起源就在不產戰馬的江南,乃專門為對付北方重騎兵所創。而江南謝家乃南朝數一數二的名門,藏書中便有陌刀的具體用法和破解之道。謝映登自小從書堆中打滾,早已經將內容記得滾瓜爛熟。平素一直找不到實戰機會,今天看到伍天錫逞強,所以才動了心思,準備借雄闊海之手驗證一下自己的家學。

「那陌刀威力雖然巨大,招數卻非常有限。總計只有八式……」謝映登低聲向雄闊海講解,目光卻一直盯著伍天錫。

伍天錫不相信臨陣磨槍能管什麼用,活動胳膊活動腿,渾然不把謝映登和雄闊海二人的舉動放在眼裡。

片刻之後,幾名親衛將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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