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二百一十七章 採薇(三 下)

雙方既然都已經做了決一死戰的打算,洺州軍的一舉一動自然都沒逃過對手的眼睛。發現程名振在初步戰鬥目標落空後,並沒有急著立刻發動第二波攻擊,而是停下來整頓隊伍。虎牙郎將桑顯和心裡油然湧起一股欽佩。

只有慫人才喜歡捏軟柿子,如果程名振只是個胡沖亂撞的草寇,此戰即便他桑顯和最後力挽狂瀾,也沒有任何榮耀可誇。可如果程名振的表現確實像傳說中那樣英勇機智,左武侯縱使慘勝,勝利的輝煌也足以彌補戰死者心中遺憾。

雙方都儘可能抓緊時間地調整隊形,為即將爆發的惡戰做最後的準備。當洺州軍的畫角昂然吹響時,左武侯的吹鼓手立刻群起而應。兩軍尚未接觸,號角聲先在夜空中交起手來。一方如山呼海嘯,一方如潛龍騰淵,慷慨激揚,桀驁不馴。士卒們身體的血液驟然被加到燃點,隨著主帥一聲令下,轟然炸開,相對著沖了過去。

短短的二百步距離轉瞬即被邁過,雙方的弓箭手都試圖盡最大可能削弱敵人的戰鬥力,卻都沒多少建樹。如此短的時間,即使射藝最嫻熟者頂多也只能發出三箭。其中一大半落到空處,一小半被盾牌隔開,零星幾支命中目標,帶起一團團暗紅色的血霧。

有人倒地,發出凄厲的哀號。卻沒有人施以援手。狹路相逢,稍微的停滯便可能決定戰鬥的勝負。受傷者只能自求多福,在血流盡之前別被自己人踩死。跑動者則張開嘴巴,厲聲狂喊,「殺—啊啊—啊啊———」

「轟!」大地彷彿晃了晃,所有叫喊聲突然停滯,一大團暗紅色的濃霧從兩軍匯聚處猛然騰起,瞬間綻放,妖異如花。雙方正面開始接觸,彼此的前鋒都試圖撕開對方的陣型,長矛巨槊犬牙交錯,挑開對方的防護,刺進對方的身體。格鬥技巧嫻熟者在千鈞一髮之際側向擰身,讓開身體的要害。反應稍慢的人則被槊鋒捅了個對穿,哼都來不及哼,當場氣絕。

「讓開,讓開,擋我者死!」正面隊伍頂在一起,膠著不動後,雙方的側翼也發生了接觸。王飛好容易撈到一次不為他人做嫁衣的機會,興奮得兩眼冒光。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砸翻眼前對手,率先擠入敵陣。周圍的左武侯士卒立刻向他聚攏,長矛、橫刀、鐵槊並舉,試圖將他絞殺在陣中。跟在王飛身後的親信脊背挨著脊背緊緊組成一個鐵三角,護住自家將領的身後和兩側,不讓王飛四面受敵。

趁著敵軍右翼的吸引力都被集中到王飛所部身上瞬間。段清瞅准機會,在距離王飛二十步左右的位置,進行了第二次突破。他的選位很狡猾,剛好卡在敵軍隊伍發生變形,底層軍官來不及補好的空擋處。一瞬間,竟直接前沖了近二十步。但便宜買賣到此為止,在桑顯和的指揮下,敵軍的防禦重心迅速向右翼傾斜。段清帶著自己的部下左衝右突,殺得渾身是血,再也難向前多推進半步。

儘管前進道路被敵軍所阻,弟兄們各自陷入了苦戰。段清所發起的這一記強攻還是極大地緩解了王飛等人所受到的壓力。趁著敵軍手忙腳亂的時候,更多洺州軍嘍啰沖入敵陣,與王飛等人匯聚在一處,咬住對方死不鬆口。

左武侯的右翼所承受的壓力如此之大,以至於桑顯和不得不再度調整部署。他吹響號角,命令跟在自己背後的一部分士卒向右翼移動,以免陣型被敵軍攔腰切斷。而在應付著來自右翼壓力的同時,他的目光還得時時刻刻盯緊程名振,以免其從中路製造麻煩。

洺州軍的真正殺招肯定不在右翼,多年的臨陣經驗,令桑顯和的定力遠超常人。眼下右翼和正前方已經形成膠著狀態,每一刻都有數十人慘叫著戰死。但決勝的關鍵點必然不在這兩處,如果程名振只有這兩下子,他就不會憑著一票流賊將河北南部各路郡兵壓得難以抬頭。如果他桑顯和現在就把最後的力量全投入進去,他也對不住自己百戰之後換來的赫赫威名。

發覺桑顯和沒被自己的虛招所調動,程名振只好繼續增加正面攻擊力度。他帶領自己的親兵,從中線一直推進到最前方。與擔任前鋒的張堂柱和孟大鵬等人一起,組成了一把沉重的鐵鎚。一下下猛砸,一下下砸得敵陣血肉橫飛。左武侯的前鋒有些抵抗不住,被推著慢慢後退。幾名悍勇的低級將領逆流而上,試圖通過反衝擊來加固本陣防線。程名振將手中長槊凌空投過去,正中當先者的脖頸。笨重的長槊足足刺進了兩尺多深才停頓下來,血順著槊鋒噴涌而出。已經停止呼吸的左武侯軍官卻沒法倒下,被長槊的餘力帶動著,徒勞地於自己的親兵當中打著晃,左搖右擺。終於有人發覺了他的異狀,用手將其攔腰抱住。半空中的長槊由於重量的原因旋轉著掉落,槊纂著地,槊刃割斷了獵物的整個脖頸。

「劉將軍,劉將軍……」失去將領的親兵放聲乾嚎,瞪起血紅的眼睛沖向程名振所在位置。孟大鵬率先迎上,左手中砍柴斧猛地一揮,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隋兵卸掉了小半個身子。紅了眼睛的親兵們立刻放棄了程名振,亂紛紛將孟大鵬圍在了中間。正殺得興起的孟大鵬冷笑連連,兩把砍柴的斧頭掄得像風車一般,擋開對自己威脅最大的一根長矛,斧頭沖著敵人前胸口暴露的空門砸過去,擊碎對手的胸骨。隨即,他迅速擰身,將另外一把長矛夾在肋下,單斧順著矛桿橫掃。

持矛的敵兵躲避不及,半個手掌都被斧頭砍掉。孟大鵬暴喝一聲,鬆開矛桿,又是當頭一斧,把抱著手指慘叫的左武侯士卒砸了個腦漿迸裂。

就在這時,程名振也靠上前來。帶領自己的親兵迎住那些紅了眼睛的報仇者。有組織的配合殺人效率永遠好過單打獨鬥,轉瞬間,那位劉將軍的親兵已經被砍殺殆盡。洺州軍的將士們哈哈狂笑幾聲,轉頭奔向下一個目標。

看到敵將如此勇猛,桑顯和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為了不付出太多無謂的犧牲,他將自己身邊武藝最嫻熟的侍衛隊正叫過來,沖著程名振指指點點。那名護衛隊正全身都包著板甲,看上去就像個鐵疙瘩。但動作卻非常利落,拱手領命之後,立即點了二十幾名武藝精熟的老兵,直撲程名振眼前。半途中有洺州軍嘍啰試圖與其交手,居然被他們這夥人一刀一個,全部砍成了碎片。

「陌刀陣!」程名振聽到部屬的慘叫聲,猛然扭頭。他認出了敵將手中的兵刃。那是大隋步戰第一利器,長柄陌刀。當年隋軍以此陣硬撼突厥狼騎,以五百對三千,人一刀,馬一刀,連人帶馬殺得突厥狼騎魂飛魄散,一口氣逃出幾千里不敢回望。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幸試試陌刀陣的鋒利,苦笑一聲,從親兵手中接過一把長纓。「跟我來,衝垮他們!」沒等程名振發動,校尉張堂柱已經帶隊迎了上去。三十幾桿長槊平端,試圖以楔形槊陣將對方驅散。

「小心!繞開,側面突破!」程名振心頭一緊,大聲提醒。無奈兩軍交手之時,四周過於嘈雜,張堂柱根本沒聽見他的指點。轉眼之間槊陣與陌刀陣相遇,鏗鏘聲刺耳不絕。再一轉眼的功夫,張堂柱握著斷裂的槊桿倒下,雙目圓睜,滿臉不甘。

三十幾桿長槊,只換下了五、六桿陌刀。如此慘烈的交換比令周圍的洺州軍嘍啰俱是一驚。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里,身披板甲的左武侯勇士用刀尖向程名振遙指,吶喊一聲,帶領其餘的陌刀手惡狼般撲上。

「結圓陣防禦,注意彼此間配合!」如此情況下,已經容不得程名振閃避。他舉起長矛,正對著攻擊者挑了過去。矛桿被對方用力拍歪,刀鋒急劈而下。程名振擰身避讓,矛桿當做棍棒橫掃。對手身邊的親兵用陌刀硬擋了一記,他的親兵瞅準時機一矛捅向對方小腹。

「啊!」「啊!」慘叫聲不絕於耳。兩名將領都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敵人的攻擊,二人的親兵卻都付出了生命為代價。程名振快速擰身,又是一記側旋橫掃。以矛為棍,絆向敵將的雙腿。敵將被渾身上下的沉重護甲所累,來不及跳開,竟然把陌刀重重向腳邊一橫,硬擋矛桿。

「鐺!」地一聲,程名振的長矛砸在陌刀鋒刃處,斷為了兩截。與此同時,兩聲慘叫傳來,他左右的親兵分別倒在了敵軍刀下。全身包著板甲的敵將厲聲獰笑,舉起陌刀,便欲給對手致命一擊。還沒等他的刀鋒落下,鼻孔中突然聞見一陣血腥,緊跟著,他的眼睛一澀,淚水源源不斷地流了下來。

「給張校尉報仇!」程名振大叫,收回沾滿血水的戰靴,揮動矛桿擊打對手耳畔。一切有效的殺人手段都是正當手段,流寇作戰,向來沒有光明正大的說法。見到自家主將出其不意用污泥迷了敵人的眼睛,嘍啰們非但不覺得羞恥,反而有樣學樣,手腳並用,接二連三地將地上的污血和泥巴朝陌刀手們的臉上糊去。

持陌刀者都是軍中頂級精銳,身上的護甲遠好於普通士卒。但是今天,這身極品鐵甲卻成了他們的累贅。縱使有十幾名嘍啰被陌刀砍翻,其餘的嘍啰們卻堅持不懈,陰招疊出。片刻後,程名振面前的將領被他活活敲暈。另外的十幾名陌刀手或者被泥漿迷住了眼睛後砍死,或者被嘍啰們用繩索絆倒,生生勒死,竟然全軍盡墨。

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桑顯和氣得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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