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二百零八章 朝露(十一 下)

第二天,程名振安排了五十名弟兄護送謝映登和房彥藻南返,然後便命令各營兵馬整隊,準備出發。房彥藻知道程名振早已將洺州軍打造成了鐵板一塊,自己即便於此地逗留的時間再長,都不可能完成李密交給的任務,所以也不多叨擾,向程名振道了聲謝,悻悻上馬。

謝映登卻不願意就這樣空著兩隻手回瓦崗交差,先跟房彥藻等人走了幾步,然後又突發奇想,撥轉坐騎跑了回來,沖著程名振等人抱拳施禮,「反正王德仁那邊也沒我什麼事情做,不如我跟著你們一道去信都轉轉?謝某自信武藝還過得去,臨陣廝殺,說不定還能幫上點兒小忙!」

程名振沒想到這翩翩公子哥居然如此難纏,楞了一下,笑著拒絕:「先前的救命之恩還沒報呢,哪敢再多勞煩謝將軍!兩軍陣前,刀劍無眼,一旦害得你受了傷,今後我等就更難跟瓦崗山交代了!」

「哪就那麼容易受傷了。你放心,我不給你添亂就是!」謝映登馬打盤旋,一邊四下張望,一邊給自己尋找留下的機會。「不信你可以問王統領,我的身手到底怎樣?」

「你瓦崗小謝的武藝自然是沒得挑。不過要跟我們一道,就得聽小九哥的將令行事!」王二毛白了謝映登一眼,笑呵呵地接茬。

經過昨晚他的介紹,程名振已經知道謝映登與李密等人並非一夥兒。再加上對此人頗有好感,因而猶豫了一下,點頭應允:「好吧,那你趕快去換身鎧甲。讓二毛帶著你去庫里找找,看有沒合身的。戰事緊急,我們半個時辰後必須動身!」

「不必,我隨身帶著自個的傢伙事呢!借間換衣服的屋子即可。」謝映登見自己的圖謀得逞,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隨即,他把右手食指放在口中,發出一聲唿哨。原本跟在房彥藻等人一道的隊伍內,立刻有一匹青灰色空鞍駿馬撒著歡跑了過來「二毛兄弟,煩勞給領個道!」謝映登又提了個微不足道的請求,拉著兩匹坐騎跟著王二毛去遠。片刻之後,兩人又並絡迴轉,均是頂盔貫甲,渾身上下收拾了個整整齊齊。

王二毛的全身甲胄都是臨別時瓦崗徐茂公所贈,做工十分精良,給其平添三分英氣。在他旁邊的謝映登則穿了一身暗灰色的柳葉甲,帶了頂烏銀盔,再加上胯下的青雲璁,掌中的折枝槊,看上去更是乾淨利落,玉樹臨風。

隨同杜鵑前來給程名振送行的女兵們原本以為世間已經找不到比程名振更為英俊的美男子了,一見謝映登,雙眼立刻開始閃亮。她們都是江湖女兒,根本就不懂得隱藏自己的真實感覺。遠遠地看了一眼沒看夠,便湊近了仔細觀看。有些膽子大的甚至伸手扯上其他沒注意到的女孩子,一道笑呵呵地圍攏過來。

謝映登於兩軍陣前,對矛叢箭雨向來無所畏懼,此刻卻楞被女孩子們熱辣辣的目光給看紅了臉。趕緊找了個由頭,提著槊向騎兵隊伍中扎去。惹得背後笑聲一片,銀鈴般此起彼伏。

趁著大夥的注意力全被謝映登和眾女兵們吸引走的功夫,程名振低下頭來,沖著杜鵑小聲叮囑道:「不必擔心,我去去就回。你和岳父幫我守好家。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記得及時跟我聯絡!」

「嗯!」杜鵑點點頭,溫柔地回應。

「很多人慕名前來投奔張大當家,為了不寒大夥的心,他也會慎重待我!」程名振笑了笑,繼續安慰妻子。

「嗯!」杜鵑依舊是用一個字做答。雙目當中汪洋一片,臉上卻始終帶著堅強的笑容。

夫妻兩個成婚以來,一直聚少離多。也就是跟張金稱分道揚鑣後的這半年裡,才高高興興過上了幾個月平安日子。可安寧的日子總是過得比平常快,眨眼之間,丈夫又要跟人拚命去了,做妻子心中不願意,卻不能如尋常女人那般扯緊他的胳膊。幾千雙眼睛看著呢!為了軍心和士氣,心裡即便再不捨得,眼睛中也不能有淚落下來。

這番小女兒姿態很快就落在了王二毛眼裡,為了緩和氣氛,他輕輕咳嗽一聲,然後打馬湊將過來,笑著打趣道:「嫂子放心,有我在呢,保證把個大活人完完整整給你送回來!有道是,小別勝新婚,咱們……。」

三個人本來是笑鬧慣了的,以往王二毛上前耍嘴皮子,肯定要被杜鵑反唇相譏。誰料這次杜鵑居然沒有跳起來收拾他,而是退開半步,鄭重地蹲身施禮,「那就有勞叔叔了。到時候嫂子我會準備好酒菜,給你們哥兩個接風洗塵!」

「啥子!」王二毛一吃驚,家鄉話都冒出來了。習慣於杜鵑策馬揚鞭形象的他,哪受得了這份大禮,趕緊滾鞍下馬,伸手欲攙,又猛然意識到男女之妨。紅著脖子側開半步,拱手回應:「嫂子,嫂子,你可別嚇唬我。你放心,如果小九哥被擦破一點兒油皮,我肯定沒臉回來見你!」

「走吧,教頭用得著你保護么?!」有人在他身後踢了他一腳,善意地替他解圍。王二毛跌跌撞撞地跑開幾步,然後拉住坐騎的韁繩,默然回頭。他看見杜鵑仰著腦袋,又對程名振叮囑了幾句。而程名振則笑著點頭,然後毅然撥轉坐騎。剎那間,整支隊伍都開始移動。長矛和步槊組成叢林,遮斷送別的目光。

杜鵑好像一直在站著。王二毛心裡清晰地意識到。忽然間,他發現自己的心被針扎了一下,記憶深處彷彿又閃過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已經儘力去忘記了,卻始終沒忘掉。如果她還活著,也會和鵑子姐這樣堅強地為我送行吧!他想,心中湧起一絲甜蜜的痛楚。也許是同樣是為小九哥送行,而不是我。

大軍迤邐而行,很快把送別的人影拋在了蒼黃色的原野之後。他們在上午跨過清漳,傍晚跨過運河,在清河郡的清源縣附近宿營。第二天早晨,天空中開始飄下小雪,開始很稀,落地即化。然後變得又冷又密,打在鎧甲上沙沙作響。即便是這樣惡劣的天氣,程名振也沒有命令隊伍停下來等待雪停。他只是增加了沿途休息的次數,每當隊伍停頓下來,都命令伙夫給眾人熬上幾鍋熱氣騰騰的薑湯驅寒。如是在泥漿中又滾了一整天,第二個夜晚來臨的時候,隊伍終於進入了青陽城內。

此城早已被張家軍掃蕩過了,城中十室九空。負責留守的小頭目看到洺州軍的旗號,趕緊迎上前來,安排大夥到民居中休息。又是送米,又是送柴,伺候得非常周到。問及張金稱所部主力的位置,卻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頭緒來。

「大當家沒有消息給你等么?他最後一次向你下的那道命令,信使是從哪裡來的?什麼時候的事情,距離現在多久?」程名振被小頭目遮遮掩掩的模樣弄得很不耐煩,板起臉來質問。

雖然已經跟張金稱分道揚鑣,他頭上畢竟還掛著巨鹿澤九當家的名頭,因此對方也不敢將其得罪太死。猶豫了片刻,很為難地說道:「大,大當家最近一次給我下命令時,人還在漳南附近。那是在七天前,算上信使在路上耽誤的時間,應該是九天或者十天前,他還在清河境內。」

「什麼命令?沒讓你帶人前去匯合么?」程名振皺了皺眉頭,繼續追問。依照當年他在巨鹿澤時定下的規矩,行軍打仗時,一定會留下得力部屬穩固後方。不給敵人可乘之機,同時也能保障前後方消息能及時傳遞。顯然,張金稱已經把過去的規矩統統拋在了一邊,這麼大個青陽城,留守的嘍啰卻只有一百多人。帶隊的還是個蠢漢,問十句話九句說不清楚。

「沒,沒有。大當家只是讓我想辦法再徵集些糧草!抓緊時間給他送過去!」小頭目嘴巴一咧,滿臉委屈,「九當家,不是小的不盡心。你看看,這青陽城哪裡還可能湊出更多的軍糧了啊。您如果遇到大當家,千萬替我求個情。我可是盡了全力了,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抗命啊!」

「知道!」程名振最煩這種沒骨頭的傢伙,又見問不到自己需要的消息,擺擺手,示意對方可以下去休息。那小頭目歪著身子向外蹭了幾步,猶豫了一下,又掉頭跑了回來,闖到程名振跟前,「撲通」跪倒,叩頭哀求道:「九當家,您,您千萬替我說句公道話啊。自從您走了後,大當家的脾氣一直不好。如果他以為我抗命不尊,肯定會活剝了我!嗚嗚……」

說著話,偌大的男子漢竟哽咽出聲。王二毛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一把將此人拉起來,惡狠狠地訓斥道:「看你那點出息。聳包,真給巨鹿澤丟人。大當家怎麼就那麼凶了,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

「大當家,大當家真的是凶得厲害啊!」小頭目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告訴,「這半年,他殺了多少人啊。老兄弟們都怕得要死。王堂主,你可是沒見過啊……」

「沒事,我幫你說情。我的軍糧還夠,可以分一部分給大當家!」程名振無法再繼續聽下去,鐵青著臉答應。

小頭目的話里雖然沒有他需要的消息,但至少說明了兩件事。第一,張家軍因為盲目擴張,糧草壓力極大。第二,張金稱又恢複了其兇殘好殺的作風,或者說,那是他的本性,一直沒變過,只是在某段時間做了些收斂罷了。

聽聞程名振肯幫忙,小頭目感激泣零。不管王二毛如何阻止,硬跪下給程名振磕了個頭,然後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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