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二百零七章 朝露(十一 中)

「你真的要去幫張金稱打仗?」待人客人都被扶下去休息後,王二毛走到程名振身邊,低聲追問。近一年時間流落在外,他對巨鹿澤內部的變化所知甚少。只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切,希望程名振仔細斟酌再做決定。

「咱們到書房去說!」程名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笑著建議。隨後,轉頭向身邊的親衛吩咐道:「你到內宅去通報一聲,就說我今晚跟二毛一起住在前院了。叫她們別等我!」

王二毛和他是生死兄弟,分開近一年再度重逢,本該享受到「抵足秉燭長談,一敘契闊」的待遇。所以親兵們也不感到奇怪,答應一聲,匆匆去後宅傳話去了。

兄弟二人相對著笑了笑,並肩走向書房。在裡邊很隨意地落了座,各自斟上濃茶,一邊喝,一邊閑談起來。

這回,可不是招待房彥藻用的樹葉子了,而是真真正正的香茗。雖然算不上什麼佳品,喝在嘴裡卻能生津解酒,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在瓦崗山,他們沒怎麼難為你吧?」程名振慢慢喝了幾口,然後關心地問道。

「沒有。頂多是扣著不放唄,還能把我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著!」王二毛聳聳肩膀,大咧咧地回應。「他們開始是想拿我做個由頭,跟張大當家加深一下聯繫。後來發現張大當家對我們這些人的死活好像也不太在乎,慢慢地心思便淡了下去。再後來又聽說你把隊伍單獨拉到了平恩,於是又想借著我們這些人來聯絡你。這不,房彥藻剛奉命出使,立刻把我給叫上了。其實我自己在山上還沒待夠呢,是他們硬把我送了回來!」

「樂不思蜀了?!」程名振笑著噁心了對方一句。猛然想起王二毛未必懂得這個典故,又笑著補充道:「瓦崗寨很有意思么?還是山上有美女勾掉了你的魂兒?」

「那倒不是!」十幾個月不見,王二毛的身材長高了半個頭,肩膀寬了三四寸,一顆心裡也不像先前那樣空空蕩蕩,而是裝了很多有用的東西,「樂不思蜀還不至於。況且瓦崗山也沒鄴郡那麼繁華。我是有點捨不得徐茂公、程知節那一大幫子人,都是響噹噹的豪傑,只可惜他們倒霉,偏偏招來了李密!」

「這是什麼話?」程名振微微一愣,然後笑著打聽道。「瓦崗軍到底是什麼情況?你說給我聽聽。我這裡可真是窮鄉僻壤,消息閉塞得很!」

王二毛本來就想跟程名振介紹一下瓦崗軍的基本情況,免得好朋友日後跟這些人打交道時吃虧。聽見程名振追問,立刻收起笑容,鄭重解釋道:「實際上,今日的瓦崗軍和原來的瓦崗軍有很大差別。在李密上山之前,瓦崗軍規模一直很小,但士卒訓練有素,和你的銳士營一樣,走的都是精兵路線。因為守著個運河,他們時常能截獲各地運往東都的糧食和財帛,所以規模雖然小,山上卻很富足,名氣也很大。朝廷那邊,一直將其視為心腹大患。而徐茂公、程知節等人又都有勇有謀,多次打敗前來進剿的官軍。因此河南各地的江湖同道提起瓦崗軍來,亦是非常敬服!」

這和程名振對瓦崗軍的印象差不多。他不清楚的是李密上山之後的變化。按道理,以瓦崗軍的名氣和實力,完全不需要再弄個李密來做招牌。此人根本就是個禍害,跟誰害誰,招他上山絕對是引火燒身之舉。

沒等他把心頭的疑問提出來,王二毛已經低聲做出了解釋,「徐茂公擅於用兵,但性子有些孤傲,不擅長也不喜歡曲意逢迎。瓦崗軍名頭大了,翟讓就想做些離奇之舉,可那些荒唐的命令沒傳下去之前,十有八九會被徐茂公勸阻掉。久而久之,翟大當家心裡也就不痛快了,總想著找個有本事有名望的人來制衡徐茂公一下。」

「原來是這樣?我說李密怎麼會上了瓦崗山。」程名振搖頭苦笑,心中對徐茂公的遭遇好生同情。這就是替人做臂膀的必然下場吧?如果頂頭上司不具備足夠寬闊的心胸,臂膀再重要,關鍵時刻也不惜來個壯士斷腕。

見程名振的笑容里透著幾分苦澀,王二毛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嘆息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那翟讓造反之前本是個獄卒,見識和氣度比咱張大當家略強一些,但也強不到哪裡去。他本想著扶一個沒有根基的李密起來,必然比徐茂公更好控制一些。誰料李密上山之後,立刻打著瓦崗山的名頭大撒英雄帖。短短几個月,便將三山五嶽的兵馬招攬了十幾萬來入伙。待眾人到了山上後,又不肯交給徐茂公整訓,而是以此為依仗,跟瓦崗山原班兵馬分庭抗禮。一來二去,索性連翟讓的帳也不買了!」

「那徐茂公也能容得下他?」程名振眉頭一皺,大聲問道。受師傅段瞎子的影響,他對李密成見頗深。如果換了他自己在徐茂公的位置上,恐怕早把李密一刀剁了,怎肯留著此狼子野心的傢伙,看著他日日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創建的基業?

「不容又能怎樣?」王二毛看了程名振一眼,老氣橫秋地反問。「有李密在頭前擋著,翟大當家反而不再將徐茂公視作眼中釘。如果驅逐了李密,大權獨攬的話。翟大當家還不把矛頭又沖向他么?屆時,要麼他殺了翟讓,背上殺主奪位的罵名。要麼他被翟讓殺了,屍骨無存。哪裡還有更好的選擇?」

這際遇,恐怕比程名振在巨鹿澤還尷尬幾分!一時間,聽者和說話者都覺得凄涼起來,默然無語。獃獃地想了好一會兒心事,程名振才又恢複了幾分精神,喘了口壓抑的粗氣,苦笑著感慨:「我原來聽說瓦崗寨豪傑輩出,還以為是個可容身之所。如果不是礙著李密,說不定今晚就答應了房某人的邀請。誰料……,盛名之下,其實竟不堪如斯!」

「一爐香而已!」王二毛苦笑著搖頭。

「一爐香?」程名振茫然不解。他發現,一年不到的時間裡,好朋友王二毛身上變化極大。很多地方令他都感到十分陌生。但想想王二毛在一年多來經歷的那些事情,這些變化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是看上去煙霧繚繞,熱氣騰騰。實際上遇上些風吹雨打,也就散了!」王二毛冷笑著,恨鐵不成鋼地解釋。

「那你還賴在那裡不早些回來?」

「瓦崗寨雖然是一爐香。但裡邊的很多人,卻都是響噹噹的英雄。只不過,他們沒跟對人!就是你說過的那句話,什麼來著,對,得其時,不得其主。」王二毛看了看程名振,若有所指。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程名振心裡好生迷惑。這是民間傳言中,諸葛亮被劉備三顧茅廬請出山時,隱士司馬徽對他的評價。但因為其文辭過於深奧,自己根本沒與王二毛解釋過。

正驚疑間,又聽王二毛低聲說道:「在這亂世,要麼有本事自己干,要麼跟對了人。否則,找一個輔不起來的阿斗保著,早晚得把自己給累死。」

這已經是非常明白地提醒好朋友不要跟張金稱一條道走到黑了,程名振心裡明白,嘴上卻顧左右而言他,「你說瓦崗寨藏龍卧虎,究竟是怎麼個藏龍卧虎法。那徐茂公又是什麼來頭?程知節、單雄信為人怎樣?怎麼個有勇有謀法?」

「徐茂公是富商徐蓋之子,跟你一樣,打小就熟讀兵書。」王二毛想了想,笑著介紹。「他年青時曾經遊歷塞外,在一個部落里幫人練兵打仗,對騎兵戰術掌握頗深。論武藝么?可能比郝老刀還高些,畢竟是巨富人家的孩子,請得起好師父!」

在這一點上,徐茂公就比程名振幸運了。程名振是幼年突遭橫禍,家道從小康轉瞬變為赤貧。所以基礎打得雖然牢靠,後續培養卻無法跟得上。而徐茂公的父親徐蓋至今還是大隋數得著的富商。真不知道家中出了這樣一個綠林豪傑兒子,徐蓋用什麼手段逃過官府追究的?

無論如何,窮文富武,這句話總有幾分道理。自魏晉以來,十八般兵器中,威力以長槊居首。而一桿好的長槊,價值往往高達幾十貫到數百貫。沒有一定家底做後盾,甭說請名師指點了,就是置辦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沒大可能。

所以江湖上有句傳言,三國名將關羽關雲長肯定是野路子出身。因為其成名兵器冷艷鋸乃是一把長柄大刀,不是世家子弟慣用的鐵槊。反而被民間視為殺豬漢子的張飛,家道必然非常殷實。因為其手中所謂的丈八蛇矛,其實就是一柄造型怪異些的長槊,只不過韌為波浪形,不像普通長槊那樣劍刃般筆直而已。

「他用的是折枝槊!掌握得極其嫻熟,戰場之上,一般人根本無法近身。」彷彿猜到了程名振心裡正嘀咕什麼,王二毛笑了笑,給出了一個意料中的說明。「不過他也用不到自己上陣廝殺,程知節和單雄信兩個早把這些差事包攬了過去。那程知節在謀略方面比徐茂公不如,但武藝高出其遠甚。平素用的是一桿鐵脊槊,整個瓦崗山都找不到對手。至於單雄信,使得是一柄三股鎏金槊,也是個貨真價實的萬人敵!」

折枝槊和鐵脊槊,都是馬槊的一個變種。前者比普通馬槊略長,需要掌控之人具備非常靈活的身手和快捷的反應速度。後者與普通馬槊的區別是槊刃寬大厚重,需要掌控之人擁有過人的膂力才能發揮出其威力。而第三種,則屬於槊與叉的混合體,使用起來威力巨大,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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