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朝露(七 下)

「誰跟魏縣丞結了這麼大的仇,讓你不顧一切也要除了他?」話音剛落,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緊跟著在二人身側響了起來。

魏德深和魏徵俱是一楞,互相看了看,笑著施禮:「屬下見過郡守大人!」「東翁,您怎麼有空到校場來了?」

「你們在此敲鑼打鼓,老夫於衙門裡還能坐得安穩么?」武陽郡守元寶藏以上司的身份還了個半揖,微笑著反問。

聞此言,兩個魏大人臉上都有些尷尬。方才無論是擂鼓點兵聚將,還是鳴金叫大夥散去,二人誰也沒跟元寶藏商量。雖然郡守大人素來心胸寬廣,不難為屬下。但此事細琢磨起來,魏徵和魏德深兩個也有些忒不把上司放在眼裡了。

「這事,其實是屬下唐突。聽聞巨鹿澤鬧了內亂,就立刻恨不得殺過漳水去!」魏德深再度長揖及地,搶先向元寶藏致歉。「屬下一邊點兵,一邊命人上報的郡守大人。誰料想身邊弟兄辦事不利,到底還是驚動了您老!」

「事發突然,我怕弟兄們求戰心切,所以就急著趕了過來。失禮之處,還請東翁恕罪!」魏徵說話不像魏德深那般客氣,只是替自己解釋了趕到校場的原因。

「唉——!」元寶藏笑著擺手,滿臉寬厚,「你們兩個這是哪裡的話!調遣兵馬,乃德深分內之責。提醒同僚,亦乃玄成應盡之義,老夫雖然官居這一郡之首,也不能事事都不放過吧?」

魏德深見元寶藏無意深究,趕緊順著坡往下溜,「大人說得是。但要緊的公務,我等還應該先請示大人才對。這回是屬下魯莽了,望達人原諒則個!」

說著話,他又恭恭敬敬給元寶藏做了一個揖,以示有悔過之意。元寶藏本來就不是個專權的人,見到魏德深知道進退,也就不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笑著上前半步,虛托住魏德深的胳膊,「德深客氣了。老夫也是擔心你等急於求戰,準備不周才過來看看。並無責怪你的意思。弟兄們呢,怎麼剛剛集結起來,你又將他們解散了?」

「虧得玄成提醒!」魏德深歉然笑了笑,然後低聲將魏徵剛才的分析重述了一遍。「若非玄成來得及時,屬下幾乎釀成大錯!」

「嗯!」元寶藏手捋鬍鬚,輕聲低吟。「玄成分析得對,兩虎相爭之際,咱們沒必要過早上前湊那個熱鬧。但既然兵馬已經集結過了,切忌打草驚蛇。巨鹿澤安插在咱們眼皮底下的那些探子……」

這一點上,魏德深倒是處理得很仔細,「集結之前,屬下已經命人將他們作為幌子的那家店鋪給圍了。裡邊的人若有輕舉妄動,一概格殺!」

「嗯!」元寶藏滿意地點頭,然後繼續叮囑道:「既然還沒動手,就不要立刻將他們捉拿歸案。先都軟禁起來吧,等大軍都出動時,再拿他們的人頭祭旗!」

「諾,屬下遵命!」魏德深痛快地答應。

「還有,那個姓鮑的為人很機靈,盡量給老夫捉活的。說不定,老夫這邊,還有事情要他去做!」

魏德深略作猶豫,低聲回應道:「屬下盡量安排!」他不理解郡守大人出於什麼原因對土匪探子黃牙鮑感了興趣,但活捉此人對他來講應該沒太大難度。況且頂頭上司元寶藏素來對他很包容,作為回報,對方這點要求他應該儘可能地去滿足。

看到魏德深對自己如此恭敬,元寶藏非常滿意。笑了笑,繼續道:「糧草輜重方面,德深不必擔心。我已經囑咐過萬鈞,讓他敞開了供應,絕不會令弟兄餓著肚子跟賊人拚命。但是德深啊,有句話我老頭子得啰嗦你一下……」

「請大人儘管指教,屬下絕對執行!」聽元寶藏的語風陡轉,魏德深站直身體,正色答應。

元寶藏苦笑了一下,先長嘆了口氣,然後低聲跟二人說道:「咱們武陽郡湊了快一年才勉強湊出這萬把壯士來。要是有把握將賊人犁庭掃穴,德深儘管去做。玄成行事謹慎,老夫讓他跟著你,幫你出謀劃策。若是沒把握,二位切記,一定不要偷雞不成倒蝕一把米。萬一事情不諧,反招賊人尾隨而來,咱們武陽郡啊!可是湊不出第二支郡兵了。」

魏德深的臉騰地一下,登時從前腦門紅到了後脖頸。元寶藏這話分明是有些不信任他和魏徵兩個的指揮能力,但前車之鑒不遠,二人去年剛被王二毛用五百嘍啰殺了個全軍盡墨,也怪不得別人不放心。只好訕訕地笑了笑,鄭重答應道:「大人儘管放心。沒十足的把握,下官不輕舉妄動便是。如果再被人殺得潰不成軍,屆時不牢大人費心,魏某自己也沒臉再見家鄉父老了!」

「我二人此番肯定與弟兄們共同進退,決不做喪師辱國之事!」魏徵肅立抱拳,鄭重保證。

元寶藏苦笑著搖頭,「你們兩個啊,誤解老夫的意思了。老夫不是怕你們不努力,而是為武陽郡的百姓計,盡量把結果往最壞里想。眼下河北各地烽煙四起,西有張金稱、程名振,東有高士達,竇建德。王博、格謙之流在河南呆不下去,也紛紛往河北逃。咱們手中就這點兒實力,得先想如何自保方為正理。把這一畝三分地保住了之後,才輪到剿滅流寇,為國建功!」

魏徵和魏德深又互相看了看,然後同時點頭。「老大人教誨得極是。我等既然為武陽郡之官,自然凡事要先考慮武陽郡。」

待魏徵替二人表完了態,魏德深接茬補充道:「這回巨鹿澤內亂,機會難得,所以屬下才試圖渡河而剿之。但萬一賊人防備得緊,屬下肯定按兵不動,以免惹火燒身,讓闔郡百姓跟著受罪!」

「你明白這些就好。」元寶藏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拍打魏德深的肩膀,「德深啊,值此,嘖,值此非常之時,我等為地方官的,肯定要互相扶持,共度難關。老夫不通兵法,也就不干涉太多了。你自己準備啊,需要老夫做什麼,儘管開口便是。但有可能行方便之處,老夫絕不擎肘於你!」

「德深明白!」貴鄉縣丞魏德深叫著自己的名字答應。

側轉身,元寶藏又將手臂搭在了魏徵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叮囑:「玄成,你讀書多,心思機敏,凡事要多幫幫德深。老夫這邊若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也多多提醒。」

「屬下記住了!」魏徵點頭承諾。

「你們兩個繼續忙吧。忙完了,玄成到我的書房來一趟,我還有些雜事想跟你商量!」元寶藏掃視四周,然後笑著安排。

既然是頂頭上司有事兒,魏徵豈敢怠慢。笑了笑,低聲回應,「武備歸魏縣丞管,我也就是給他出點主意,別的忙就幫不上了。大人若是回衙門,不如拿馬車捎我一段。」

「也好,咱們在車裡邊走邊聊!」元寶藏想了想,笑著答應。

賓主二人抱拳跟魏德深作別,然後並肩走向馬車。才踏入車廂,還沒等帘子放下來,元寶藏已經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巨鹿澤之變,玄成以為最後誰會獲勝?」

「無論誰勝,巨鹿澤的實力必然大損!」魏徵想了想,很謹慎地回應。

「玄成不看好張金稱么?」元寶藏緊跟著又追問了一句。

「東翁以為如何?」魏徵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追問起元寶藏的看法。

如果尋常的上司與下屬之間,此語已經非常失禮了。但魏徵是元寶藏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所以彼此之間也交流時沒那麼多顧忌。伴隨著一聲長嘆,元寶藏沉聲回應:「吁!從長遠看,老夫當然期待張金稱能贏,程名振兵敗身死。但只顧眼前的話,老夫卻巴不得程賊獲勝,搶了張賊的頭把交椅!」

「屬下也是這樣期望!」魏徵也陪著元寶藏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張賊充其量不過是一介匹夫,殘暴好殺,且心胸狹窄。其部下皆懼其淫威,才不得不從之。即便這回他能吞併了程名振的三縣之內,也不過草頭朝露,泥中鬼火,須臾之間繁華,轉眼便由盛而衰。而程賊……」

魏徵看了上司一眼,嘆息著搖頭,「程賊屯田養民,練兵備戰,既通曉兵法,又懂得治理地方。屬下聽人說,他們夫妻兩個的府邸空蕩蕩的,連一件值錢的擺設都沒有。歷年來劫掠四方所得,都換成了米糧鹽鐵,或貸給百姓,或補充軍需。這樣的人,有張金稱在頭上壓著,還可謂虎困牢籠。一旦他推翻了張金稱,自己替自己做了主。則北靠巨鹿澤,西臨太行山,憑險而居。退可為禍地方,若是蓄意進取的話……」

「所以,老夫心裡矛盾得很!」元寶藏主動替魏徵總結。「如果程賊贏了,短時間內絕不會像張賊那樣四處為禍,但一旦其在巨鹿澤站穩了腳跟,我輩恐怕連覺都睡不踏實。而一旦張賊贏了,我等今年冬天免不了要抱著長槊在城頭睡覺,到了明年夏天,也許就可以撣冠而慶,為禍地方的賊人又少了一個!」

從始至終,元寶藏也沒把武陽郡的力量算進去,彷彿根本不認為魏德深趁亂出兵可以坐收漁利。魏徵想不明白自家的東主因何這般,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依照屬下的淺見,恐怕張金稱和程名振拼得兩敗俱傷後,還是能佔得上風。畢竟巨鹿澤是他經營起來的,其在裡邊的根基遠比程名振來得深。各郡苦賊已久,如果我武陽郡瞅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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