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紫騮(八 中)

這一晚,張金稱使出了渾身解數。柳兒亦是曲意逢迎,婉轉承歡。當一切結束之後,他肩並肩躺在榻上,靜靜地傾聽彼此的喘息。

「小妖精,爺今晚餵飽你了沒?」歇了一會兒,張金稱突然側過身來,用拇指和食指托著柳兒的下巴追問。

這是他們剛剛住在一起時,他經常開的一句玩笑。雖然略顯輕薄,卻隱隱帶著一絲溫馨。而她亦如既往地半張開嬌艷欲滴的雙唇,喘息著回應,「爺自己知道的,還用問?」

張金稱原來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還很結實,還不算老。這一點,他最近在那對姐妹花身上也曾經無數次證明過。但今天他卻突然失去了自信,總覺得柳兒的回答得不夠直接,不夠明白。可男人的自尊又讓他無法刨根究底,於是努力集中精神,試圖像練武一樣短時間內重新振作,再殺一回,讓柳兒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討饒。可惜沒等身體調整到位,眼皮先沉了下去,然後便不可遏止地墜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二人都起得很晚。張金稱隨便吃了些早飯,不再提昨天晚上的任何話頭,獨自到中軍處理公務去了。柳兒本來想叮囑他幾句,話到了嘴邊,也突然失去了興趣。笑了笑,轉身回屋中默默地梳妝。

銅鏡里是一張的姣好臉,帶著一點春意,宛若雨後海棠。但透過斑駁的鏡面,柳兒卻看到了無法擦去的風塵。

女人家,一歲便是一歲。風吹雨打之後的海棠即便開得再艷,也無法與那些含苞待放小花骨朵爭春。她們所能把握的,只堪是怒放時的記憶。而她怒放之時的妖嬈,應該看到的人卻根本沒機會看到。

「夫人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很不高興!」丫鬟們進來收拾房間,看到柳兒梳妝打扮後半晌沒挪窩,嚇得胡亂劃拉了幾把便匆匆地退了出去,聚集在窗前竊竊私語。若是放在平日,柳兒夫人早就風風火火地跑到校場中看熱鬧去了,根本不會一個人在家中面對這份孤獨。

「沒事不要多嘴!」小丫頭晏紫年齡最大,「見識」也最廣,板起臉來小聲呵斥。「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夫人累了,想歇一會還需要向你們請假么?」

眾丫鬟吐了吐舌頭,做鳥雀散去。她們都很年青,身上帶著所有這個年齡段女孩子一樣的嬌憨與糊塗。張金稱昨天抱怨柳兒對她們缺乏管教。柳兒自己心裡卻清楚,是自己刻意縱容她們稀里糊塗的。一方面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某些遺憾。另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己身邊有太多的聰明人。

在聰明人眼裡,這世上的傻子太多,太好騙。所以他們總是肆無忌憚地使用自己的聰明。譬如柳兒的上一任丈夫林縣令,就是自己硬生生把自己給聰明死的。同樣的恐慌,柳兒不想再重複經歷一次。但作為一個清醒者,她又無力解開這個越來越深的局。就好像被關進的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明明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早晚會被憋死,卻沒能力在牆上打一個洞逃生,甚至連捅一個窟窿眼兒求救的力量都沒有。這樣坐以待斃的滋味還不如那些沉睡著的人,至少他們是死在美夢當中。

背後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小丫頭晏紫走上前,默默地為她揉捏肩膀。昨天夫人替大夥擋了一道災,她里感激,所以用一種力所能及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謝意。柳兒很清楚這些下人們的想法,拍了拍對方的手指,笑著道:「別忙活了,我一點都不累。小紅她們幾個呢,平日嘰嘰喳喳個沒夠,怎麼今天全變成啞巴了?」

「她們去外邊采蘆芽了,說是今晚讓大王和夫人都嘗嘗鮮。」晏紫停頓了一下,低聲回稟。作為水鄉澤國的特產,蘆芽在春天會走上所有人的餐桌。上至幾位寨主,下到普通嘍啰,都將其視作極品珍饈。而那東西適合作為食物的時間極短,動作稍慢的人,往往不是只能撿到別人采剩下的,就是采了一筐子已經嚼不動的老根回來,枉費半天心思。

柳兒的廚房中當然不缺幾筐蘆芽。無論是否還受寵,她畢竟也是幾位寨主夫人之一,所有吃穿供給從優。丫鬟們所謂採集蘆芽給夫人嘗鮮,不過是出去踏春的一個借口。柳氏心裡猶如明鏡,嘴上卻不戳破,和氣笑了笑,繼續說道:「那你怎麼不一塊去?外邊天氣不錯,別總是悶在院子里!」

「大當家,大當家昨天說,夫人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晏紫輕輕咬了咬嘴唇,如實相告。

張金稱昨天的怒火很嚇人,誰也不想再觸他的霉頭。而跟在柳兒身邊,肯定比躲在外面安全。作為年齡最長的丫鬟,晏紫很謹慎地給自己選擇了一個避風港。

「你倒是聽話!」柳兒無奈地笑了笑,低聲數落。她不喜歡背後長個小尾巴,那樣會失去很多樂趣和自由。但箇中原因卻不好明說,那根本就是個執念,見不得光,也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晏紫怕的就是被趕走,恭恭敬敬地蹲下身去施禮,低聲回應,「不光是怕大當家責怪,您身邊的確也需要個人伺候。否則別的夫人出門都前呼後擁的,您比她們來得早,也比她們對下人好,憑什麼就要落了單,看上去就像沒人管一樣?」

「那你就跟著!」柳兒迴轉身,用力將小丫頭拉起來。「得不得勢不能光看表面。院子里的那兩棵杏樹開得還艷呢,能咋呼得了幾天?」

「夫人說得極是!」小丫頭晏紫聽得似懂非懂,眨巴著眼睛回應。

跟這種沒經歷過多少人間風雨的小丫頭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柳兒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很無聊。搖頭一笑,低聲命令,「好了,你早晚會懂。走吧,咱們也出去轉轉,省得在屋子裡邊悶得慌!」

這是小丫頭晏紫最為盼望的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答應著去準備。片刻之後,主僕兩個收拾停當了,也拎著放蘆芽的竹籃,相伴向澤地深處走去。

最近一段時間沒有戰事,男人們可以留在家中做幫忙,女人被則被從繁重的農活中解放出來,四下尋找野菜改善伙食。因此,湖畔周圍到處都是笑聲,將整個澤地襯托的生機勃勃。如此多的人都干同樣的事情,分到每個人頭上的收穫難免就少了。好在柳兒和晏紫兩個的目的也不在挖蘆芽,只是拎著竹籃,一邊走一邊天南地北地閑扯。

「你家哪的?」愛打聽個人私事是女人的天性,即便是圓滑如柳兒也不能例外。

「南和!」晏紫咧了咧嘴,說了一個非常不願意提及的地名。

那是距離巨鹿澤非常近的一個彈丸小縣,有一條水路可以直達澤內。在程名振沒入澤之前,張金稱等人可沒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覺悟。便利的交通即意味著「綠林豪傑」們朝夕可至,有錢的大戶人家早跑光了,剩下沒錢也沒勢力的,只好留下來聽天由命。

「你也是被掠來的?怪不得這麼膽小。」感懷自身遭遇,柳兒忍不住停下腳步,摸著小丫鬟的頭安慰。

對方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晏紫又咧了下嘴,苦笑著道:「不是。我爺娘去得早。家裡只有一個哥哥。他見日子過不下去,就帶著我入澤投奔了大當家。後來他在狐狸淀戰死了。二當家怕我沒人管活活餓死,才讓我到後寨當丫頭!」

狐狸淀之戰是程名振到達巨鹿澤後打的第一場經典戰鬥。正是憑著此役,他和王二毛兩個才徹底於澤地中站穩了腳跟。柳兒清楚那場戰鬥的所有細節,更明白此戰對巨鹿澤的重要性,嘆了口氣,低聲道:「那可真難為你了。小小年紀便糟了這麼多的罪。在後寨過得慣么?平時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晏紫咬了下嘴唇,慌慌張張地介面。難得被女主人關心的一次,她有點難以適應,更不敢隨便告別人的狀,以免給自己招來禍患。

「真的沒有?」柳兒是何等的精明,在聽見回答的瞬間已經猜到了些什麼。又伸手捋了下晏紫額前的碎發,低聲安慰道:「還是個漂亮妮子呢,怪不得有人惦記著。其實,女人還是生得平常些好。就像馬蓮花一樣,越是漂亮,根子也是越苦!」

晏紫側開臉去,盡量不跟柳兒的目光相對,「不苦,不苦,夫人從不拿我撒氣。我們真的一點都不苦!」

柳兒咬了咬牙,低聲冷笑,「算了,還不是就那點兒破事兒?改天我跟大當家說一聲,誰再隨便往後寨跑,就打折了他的腿!」

這下,晏紫更加驚慌了。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眼淚汪汪地祈求,「夫人,夫人別。您別替奴婢操心了。是奴婢自己命苦,怪不得別人……」

「誰這麼大膽子?還敢到我屋子裡邊造反。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見小丫頭嚇得眼淚汪汪,柳兒更是心頭火冒,挽起衣袖,恨恨作勢。

「別,您別管了。大當家正寵著他……」

「該死的東西!」柳兒知道自己的猜測全中了,不由得面如寒霜。「他以為認了大當家做干佬,就可以欺負到我頭上來么?你不要怕,看我怎麼收拾他!」

憤怒之下,她的話未免有些太大聲。臨近挖野菜的女人們聽見了,嚇得紛紛低頭。小丫鬟晏紫更是面如土色,幾乎跪了下來,苦苦哀求,「夫人,夫人您別。您犯不著生氣。他是沖著我,不是沖著您!」

挖野菜的女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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