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猛獸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秋分(二 下)

輸光了拉倒,人死卵子朝天。作為一方大豪,張金稱身上缺乏很多成為綠林霸主必要的氣質,惟獨不缺的便是賭性。當年沒造反時,穿越馬賊橫行的燕山往來塞上販貨,其實也是賭,賭自己運氣好,不會被賊人半路劫了貨,落得人財兩空!賭贏了,每年便能比老老實實種地多攢仨瓜倆棗。帶頭殺官造反,還是賭。賭一旦不當場戰死,便能揚眉吐氣地過幾天人過的日子。之後他火併好朋友孫安祖、驅逐竇建德,尋機剪除八當家劉肇安,幾乎沒有一次不是行走於懸崖邊緣。稍不留神便要搭上性命。然而,他一次次地贏,贏得驚險刺激,贏得盆滿缽圓。

所以,聽完程名振的整個計畫,他于震驚過後,心中更多的是興奮。程名振推薦的玩法可比他先前的那些玩法過癮多了。如果將他前幾次賭博比做擲色子壓大小,程名振制定的進一步方案簡直就是雙陸、天九、甚至黑白子,不到最後一步很難看到輸贏。

「賭,咱們要贏就贏一把大的!」當程名振的進一步方案被張金稱親口介紹給幾個核心寨主的時候,大夥的表現幾乎和張金稱聽到這個方案時一模一樣。新的方案雖然比大夥先前商定的那一個更危險,但其背後所收穫,卻讓看到者無不兩眼通紅。大夥本來都是一無所有,輸光了不過還是一無所有。瓦片不怕跟玉碰,縱使碰得粉身碎骨,那玉上掉下來的渣渣,也夠重新再買幾車碎磚爛瓦的。

在幾個寨主的協力支持下,張家軍四面出擊。一個月內,將滏山臨近的縣城、堡寨逐個梳理了個遍。兵臨城下勒索錢糧,綁架肉票收取贖金,有幾次甚至殺到了魏郡治所安陽城下,把四門堵得嚴嚴實實,直到看見援軍的旗號不慌不忙地揚長而去。

看到賊軍的氣焰如此囂張,右武侯將軍馮孝慈帶兵緊追不捨。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的張家軍在恆水河北岸以逸待勞,半渡而擊。卻無奈府兵訓練有素,裝備精良。雙方廝殺兩個多時辰,張家軍戰敗,丟下兩千多具屍體落荒而走。而馮孝慈麾下的府兵傷亡不足三百,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隨即,匪首郝老刀領兵前來報復,雙方在漳水河南岸又大打出手。憑藉個人勇武,郝老刀陣斬隋將三人,奪旗五面,最終卻因為臨敵指揮能力與馮孝慈相差太遠,不得不率部放棄漳水南岸所有土地,退往滏陽縣附近休整。

四天後,恢複過精力來的官軍強渡漳水,一日連破張家軍四壘。漳水河全線失手,郝老刀抵擋不住,帶領殘兵敗將退往滏山大寨。

馮孝慈進駐滏陽縣,以通敵罪將滏陽縣令楊儀、縣丞余子明以及一干兵曹、捕快等盡數誅殺。然後揮師臨水,在距離滏山十里的平原安營紮寨,與張金稱的主寨遙遙相對。

「你去告訴張金稱,老夫來了。無論他想幹什麼,老夫奉陪到底!」將臨水縣令楊文鼎責打了二十脊杖後,馮孝慈將戰書摔在他的臉上,怒氣沖沖地命令。

「將軍,將軍大人,卑職,卑職冤枉!卑職實在冤枉啊!」楊文鼎匍匐在地,不敢接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哀告。

「既然吃了我大隋的俸祿,就該有殉社稷的自覺。賊軍從滏山一直打到了安陽,你臨水縣與張金稱的老營近在咫尺,卻沒受到任何攻擊。老夫說你沒通敵,這天下有人會信么?」馮孝慈冷冷地揮了揮手,命人將楊文鼎架起來,丟出中軍。「如果張金稱殺了你,老夫立刻向朝廷上本,要朝廷下旨表你之忠。如果你敢半路逃走,哼哼,老夫已經殺光了滏陽縣所有官吏,不在乎將臨水縣的官吏也清理一遍!」

「將軍大人……」楊文鼎的哀告聲噶然而止。張金稱雖然不講理,好歹收了「保安費」後就真的沒有攻打臨水縣城。而馮孝慈老將軍比張金稱更不講理,他甚至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不給,一上來就把人往死里逼。

明晃晃的橫刀面前,任何狡辯都顯得蒼白。除了硬著頭皮去賊營下書外,楊文鼎幾乎沒有其他選擇。好在最近張金稱脾氣不錯,接到戰書後,也沒難為下書之人。先是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然後將一封「親筆書寫」的回信塞給楊文鼎,讓其轉交給馮孝慈將軍。

「大,大當家……」一想到回去後還要面對馮孝慈那張閻王臉,楊文鼎的眼淚立刻涌了滿臉。「大當家開恩,容在下在山上先躲幾天。您把在下關起來吧,在下願意做您的俘虜!不,請准許在下當您的肉票。肉票!在下乃滎陽楊家之後,您抓了在下,日後肯定有大筆贖金拿!」

天吶,還有主動想當肉票的?眾寨主們被驚得大眼瞪小眼。張金稱卻絲毫不肯考慮對方的要求,從腰間拔出尖刀,奮力向桌子上一插,「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老子既然收了你的保安費,自然不能再搶你綁你。吃完了飯趕快給老子滾,倘若賴著不走,老子就拿你當下酒菜!」

「大,大,大大……」想到張金稱的特殊嗜好,楊文鼎嚇得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抄起張金稱給的信,連連作揖,「在,在下,在下這,這就走!」

「快滾,快滾!」張金稱用力揮揮手,命令侍衛們將楊文鼎和他的隨從從酒桌旁叉起來,丟出山寨。

賭局已經開始了,這是第一次下注,雙方斗的便是一個氣勢。

在賊軍那裡沒找到避難所,倒霉縣令楊文鼎只好慢慢吞吞地向回爬。等到他捱回馮孝慈的軍營,時間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本以為馮孝慈看到張金稱的信後肯定會勃然大怒,拿自己這個不相干的人撒氣。誰料馮孝慈將信仔仔細細地讀完後,臉上居然泛起了笑容。

「你先下去吧,讓老夫想想怎麼回答他的質問?想好了,少不得還要勞煩你跑一趟!」老將軍收起信紙,笑呵呵地命令。

「那,那,那卑職就先走了?」楊文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退著向帳外蹭。一不小心被地上的毛氈絆了下,「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滾出去!這等貨色,居然也堪為地方父母!」馮慈明突然又翻了臉,上前一腳,將楊文鼎踢出了五尺開外。

「老將軍息怒!跟這種人生氣不值得!」帳中眾將強忍笑意,紛紛上前替楊文鼎說情。好說歹說將馮孝慈勸回了帥案之後,再看楊縣令,已經連滾帶爬衝出了軍帳,唯恐爹娘沒給生了四腳腿。

「這等貨色,這等貨色!」馮慈明怒火難消,拳頭捶得帥案咚咚作響。「也不怪幾個蟊賊就能縱橫千里,我大隋的地方官員都如此窩囊,是個人便能將他們打得不敢出頭!」

「他畢竟是個文官,沒見過什麼大場面。」鷹揚郎將趙亦在旁邊笑著相勸。「自從先皇定鼎以來,河北各地已經三十餘年沒聞金鼓。此人敢去張金稱那裡下書,還敢帶著張賊的信回來,已經是非常難得!」

「哼!這等貨色也能被委以官職,也怪不得百姓造反!」馮慈明心內余火未散,冷哼一聲,說了幾句大逆不道的話。軍帳中除了幾個汲郡太守張文琪派來幫忙的郡兵將領外,其餘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心腹。所以他也不怕被人偷偷地向朝廷高密。又罵罵咧咧地數落了幾句,將帥案上的信拍了拍,低聲命令,「你們也看看吧,這是張賊寫給老夫的回信。無論文理還是字跡,都比那姓楊的縣令強了一百倍!」

眾將領半信半疑,湊到帥案旁默默觀看。乍看之下,還真的大吃一驚。回信是以標準的右軍體書寫,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一筆一划都透著洒脫。能把字練到如此程度的,整個朝中也找不出幾個。而信的內容居然完全用駢文寫就,四四六六,一氣呵成。非但氣勢磅礴,文理通達,字字句句中還透著股子自信和正氣,彷彿他們是官軍,馮孝慈等人才是作惡多端的山賊一般。

「這是張金稱請了教書先生捉刀的吧!」鷹揚郎將趙亦達不敢相信賊軍中有如此文雅人物,想了想,撇著嘴質疑。

「你看那字的間架結構,像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所寫么?」馮孝慈搖了搖頭,不住冷笑。「真正的賢才全都沒有出路去當了賊,草包軟蛋卻憑著祖上的餘蔭做了地方官。還能怪我大隋朝的境況一天不如一天么?我早就說過,土匪不是出自山中,而是出自朝中。可這話就是沒人聽!」

也不怪馮孝慈話里總是充滿怨氣,近半個多月,他幾乎日日受到朝庭的責難。開始時語氣還比較溫和,只是催促他儘快履行職責,平定叛亂而已。到了後來,簡直是滿紙的威脅喝斥,宣布如果他繼續在黎陽按兵不動,朝廷就要另派一位主帥來。同時追查相關人等的消極避戰之罪。而馮孝慈卻認為,眼下不是出擊的好時候。張金稱氣勢洶洶,肯定是有備而來。即便府兵們能打敗他,倒下一個張金稱,緊跟著還有王金稱、李金稱扯旗造反。不如徐徐圖之,一面安撫百姓,梳理吏治,從根本上消滅土匪的來源,另一面將幾伙悍匪限制在固定區域地,不斷分割之,蠶食之。最終一舉犁庭掃穴。

但河北與河西各地的告急文書雪片一般向東都送,朝廷中儘管有來護兒與蘇威兩個反覆替馮孝慈辯解,也起不到太大作用。眾口鑠金,在段達、宇文述、裴蘊等人的合夥詆毀之下,到後來連很少過問政務的皇帝陛下楊廣都發了怒,命令虞世基親筆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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