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一百二十二章 騰淵(四 下)

任何女人都有權利去關心自己的丈夫,以此為出澤的理由,的確讓張金稱難以拒絕。事實上,在返回主寨的途中,大當家張金稱心裡已經開始後悔。他後悔自己過於倉促地做出了不去支援程名振的決定,更後悔自己如此輕易地就上了杜鵑的當。那個野丫頭片子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像今天這般乖巧過?聽到程名振即將與人拚命的消息,還能老老實實做針線?並且還小鳥依人般,「侄女能有什麼好主意啊,大當家怎麼安排,侄女怎麼做就是!」如果杜疤瘌的女兒是這樣乖巧的性格,老疤瘌就不會被女兒氣得每天頭髮都掉一大堆了!

毫無疑問,這個鬼伎倆她都是跟柳兒學的。最近自己收拾柳兒那小賤人收拾得不夠勤快,「小賤人」就愈發囂張了,什麼鬼主意都肯幫人出。

但是,既然已經做出了不發兵救援程名振的決定,為了維護大當家的形象,張金稱就不能剛剛把讓薛老二命令發布下去,立刻就出爾反爾。那樣將極大損害他在澤地中的威信,並且給人以軟弱的印象。任何損害帶來的影響都是不可估量的,想在大當家的位置上坐得穩,他就必須表現出一些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來!

所以,當杜鵑提出自己要尾隨郝老刀的騎兵身後,出澤打聽程名振的消息時,張金稱毫不猶豫便允許了。並且為了表示關心,特地從自己的侍衛中點出二十名好手來,讓他們沿途照顧杜鵑的安全。誰料這份心意杜鵑卻不肯領,堅持只帶她平時的侍衛便足夠了。張金稱要求再三,她才勉強接受其中十人。命令另外十個人留下來,盡心護衛大當家的安全。

「呵!在巨鹿澤這一畝三分地,我的安全會有什麼問題!」張金稱不屑地撇嘴,為杜鵑剛剛學會的客氣而感到彆扭。話音未落,杜鵑已經撥轉馬頭,風風火火地竄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揚起的煙塵,和周圍無數張因為驚詫而張大的嘴巴。

「還不牽馬去追!」張金稱抬腿給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侍衛一腳,大聲呵斥。「如果七當家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不用回來了!即便我能放過你們,杜疤瘌和郝老刀兩個也得剝了你們的皮!」

「唉,唉!」侍衛們呲牙咧嘴,飛奔向馬廄。亂鬨哄牽了坐騎,沿著杜鵑留下的馬蹄印追了上去。急匆匆追了一個多時辰,直跑得人馬都口吐白沫,卻連七當家的影子也沒追上。

好在巨鹿澤周圍土地濕潤,馬蹄留下的痕迹十分明顯。沿著郝老刀麾下馬隊和杜鵑麾下親兵一路上留下來的馬蹄印記,侍衛們盡量控制著馬速,以每隔一個時辰停下來休息一次的節奏披星戴月繼續前行。從天明追到日落,然後又從日落追到了第二天過午,終於第二天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看到了自家騎兵掛在樹林旁的標記。

「哎呀我的姥姥!」儘管二十幾個大男人騎馬沒追上一個小女子,眾侍衛卻絲毫不覺得面上無光。見了擔任警戒的自己人,立刻栽下馬背來,大口大口地趴在地上狂喘。此刻,他們的坐騎也都快累散了架,捱到主人一下馬,立刻紛紛翻滾在地上。喘息、悲鳴,如果沒人及時救治,眼見著就要變成只能下湯鍋的廢物了。

「誰的坐騎,趕快給老子拽起來,別再發出聲音!否則老子連人帶馬一併宰了!」林中負責警戒的小頭目脾氣甚大,聽到外邊的動靜,探出頭來厲聲呵斥。

「張都尉!趕緊派人來幫個忙!弟兄們已經沒力氣牽馬了。」有一名喚作王謙的侍衛眼尖,認出說話的人是郝老刀的得力部將張豬皮,壓低嗓門祈求。

「怎麼是你小子?」張豬皮揉了把眼睛,確認在趴草地上髒得像泥母豬的那個傢伙是大當家的貼身侍衛,忍不住驚叫道。

「還不是被七當家害得!大當家讓我們保護她。」王謙擺擺手,滿臉愧色。「你看到七當家了么,她說出澤來打聽消息!」

「你們幾個可真是廢物!」張豬皮搖頭譏笑,揮手叫來一隊弟兄,兩個攙一個,將王謙等人連同他們的坐騎一併扯進了樹林內。一邊走,他一邊向對方解釋這樣做的原因。「前面的山窪子里馬上就要打起來了。九當家在那給楊白毛設了個套。王都尉費了老大勁兒才把姓楊的騙過來。如果被馬叫聲引起了懷疑,惹得九當家前功盡棄,七當家肯定跟你們沒完!」

「七當家也在?」王謙得到了自己急需的消息,精神立刻為之一振。「九當家還沒跟姓楊的打起來么?我們以為仗早打完了呢!」

「小聲點兒,沒人拿你當啞巴!」張豬皮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禁止喧嘩的手勢。隨後自己也將聲音壓低到極限,以耳語般的大小解答道:「七當家的身手可比你們強多了,第一天頭半夜就追上了我等。昨天派出去的哨探說九當家退向了野狐狸窪,我們還以為他在姓楊的手中吃了虧,趕著過來相救。結果才到半路上就被九當家麾下哨探迎頭截了下來。九當家跟大夥說,不必上前幫忙,靜等著看熱鬧就是了!」

「也就是九爺有這個膽子!」雖然被累得渾身的筋骨無一處不疼,王謙還是覺得這趟辛苦非常值得。清河郡守楊善會是什麼人啊,差不多整個河北的綠林豪傑看到他的旗號都得繞道走。而程名振卻敢主動上門找他的麻煩,並且像牽驢一樣,將他從宗城一代牽到狐狸窪!這是何等的膽量和本事!

提起程名振,張豬皮也是滿臉自豪,「當然了,你也不看看九爺是誰的男人!七當家是咱們郝爺的關門弟子,能把她都降伏的男人,能是聳包么?」

「這倒也是!」王謙等人不住點頭。想當年,整個巨鹿澤中哪個適齡男子不想一親玉羅剎的芳澤,大著膽子靠近的,又有哪個不被一頓鞭子打得慾望全消。唯獨九當家程名振,不但從來沒吃過七當家的鞭子,還讓七當家心甘情願地為他放下馬鞭,拿起繡花針。

說話間,前方突然想起了幾聲老鴰叫,「哇,哇,哇!」,隨後,附近的山頭林梢的老鴰群起響應,「哇,哇,哇!」。那是種喪氣的鳥兒,以吃死蛇、死魚和動物的腐屍為生,出現之處總是預示著凶兆。正在低聲調笑的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揚起脖頸朝上邊的山頭上張望。被扯入林中的戰馬也不停地用蹄子刨打地面,想要發出嘶鳴,嘴巴卻被士卒們用衣服緊緊地包住了,只能從鼻孔中「噓、噓、噓」地噴粗氣。

「還沒到!」張豬皮直著脖頸看了一會兒,低下頭來低聲向大夥解釋。「拿烏鴉叫當信號,肯定是王二毛那孫子想出來的。也就是那孫子,出招都帶著三分損勁兒!」

眾人懸在嗓子眼裡的心臟猛然一松,登時覺得頭暈目眩。仗著自己大寨主侍衛的身份,王謙向山樑上爬了幾步,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找理由,「我得去護著七當家,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大當家肯定要我的腦袋。」

「我們也得去,王隊正,等等我們!」其餘幾個侍衛一聽,立刻從地上滾起來,手腳並用地跟在了他身後。湊近一些便能看清楚一些,與其在山背後等著受煎熬,不如早點兒看到結果。

「都給我回來,五當家有令,驚動敵軍者死!」張豬皮見狀,趕緊跑到頭前阻攔。光抬出郝老刀的名號對於大當家的侍衛們肯定有些不夠分量,手按刀柄,他又繼續補充,「七當家也說過,誰敢給九當家添亂,她要誰的腦袋。你們不怕儘管去摻和,看她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

眾侍衛不怎麼害怕郝老刀,對杜鵑的名字還真有幾分敬畏。猶豫了一下,紛紛停住腳步。張豬皮也不想把對方得罪過甚,趕緊將手從刀柄上挪開,抱拳賠罪:「幾位兄弟就算給我個面子,別都爬到山坡頂去了。反正七當家藏在什麼位置,一時半會兒你們也找不到。不如在這先緩緩體力,五當家說了……」

他把手放在嘴邊,故作神秘,「山坡上顯示不出咱們騎兵的本事來。如果九當家得手,咱們就從大路上迂迴過去,從背後捅他楊白毛一刀,讓白眼狼也嘗嘗被人前後夾擊的滋味!」

看熱鬧的誘惑畢竟比不上親自動手參與,大多數侍衛稍作猶豫之後,立刻作出了準備參戰的選擇。其中職別最高的王謙卻不敢辜負張金稱的囑託,想了想,抱拳回禮,「我這回帶了二十個弟兄,留十五個歸你調遣。剩下五個跟著我去保護七當家。麻煩張兄弟指點一下,七當家到底在什麼位置。讓咱們順利找到她,今後也好向大當家有個交代!」

既然已經抬出了大當家的命令為理由,這個面子張豬皮不能不給。借著天邊最後一道餘暉,他伸手向不遠處一個稍顯陡峭的山坡上指了指。「就在那塊黑色的大石頭後面,前方正對著盤蛇谷。你們順著那道被洪水衝出來的山溝子爬過去,小心別驚起太多的野鳥!」

「你放心,我還沒那麼多腦袋給七當家砍呢!」王謙笑著回應了一句,伸手向兩旁指點,「九成、土生、柳二棍子,還有趙豁子、馮三,你們跟我走。其他人暫時歸張都尉指揮,別給人添麻煩!」

眾侍衛答應一聲,各自領命。王謙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兵器,沿著張豬皮指點的道路,緩緩爬向遠處的山頂。那土丘看上去不高,爬起來還頗費一番力氣。如果牽著坐騎,肯定無法翻越。也難怪郝老刀能耐著性子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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