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宛如細細反芻般地道出「一百兩」後,抬頭望向阿近。
她嫣然一笑。那情景好似美人圖突然動起來,並掛上微笑。
「小姐,想向您問句話,不知會不會太唐突。」
阿近應聲:「什麼事?」微微坐正。
「您是三島屋老闆的養女嗎?」
她已看出阿近並非店主親生。
「是的,其實我是當家伊兵衛的侄女。」
由於某個緣故離開老家,目前在此棲身——阿近想這麼說,但來不及開口,阿貴便打斷她的話。
「果然如此。不,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抱歉哪。」
阿貴表明無意探究,不過阿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我並不在意。只是,您如何得知的呢?是因我沒喊伊兵衛老闆為爹嗎?」
阿貴開心得眼角浮現笑紋。
「一般能幹的店家小姐,就算稱呼父母,也大多會對外人說是我家主人、我家夫人。」
即是如此,阿近更希望她能解開這個謎。
「其實是由於我提到『一百兩』時,您的神情相當驚訝。」
阿近「啊」地捂著嘴。阿貴見狀,就益發笑逐顏開。
「您這樣的神情真可愛,就像一尊會動的洋娃娃,著實叫人羨慕。」
她似乎不是在捉弄阿近。阿近雖羞紅臉,仍坦率向她道謝。
「從小生長在三島屋這種家境的千金小姐,不會為區區一百兩大驚小怪,所以我猜您來三島屋不久。」
這就是洞悉世情的眼力嗎?
「不過,一百兩對三島屋也不是小數目。我叔叔和審慎要是突然聽人提到一百兩,應該也會和我剛才一樣瞪大眼睛。因為他們夫婦倆當初是沿街叫賣起家的。」
「哦,那您不妨試試看。」
三島屋老闆絕不會為此感到詫異——阿貴語調柔和,卻說得十分篤定。
「商人衡量金錢的標準,並非取決於店家的規模,與老店、新店也沒多大關係。」
「那是取決於什麼呢?」
「氣勢。」
三島屋的生意蒸蒸日上,這股氣勢至今未歇,因此——
「以前情況如何我不清楚,但以您叔叔目前的態勢來看,他在生意上運作的金額,應該高出您所想的兩、三倍。」
阿貴說完,補上一句「這算是我多嘴吧」,手便伸向那杯冷茶。阿近連忙取過茶壺,她一時聽得入迷,疏忽了招待。
「聊這麼久,您想必渴了,先歇會兒吧。」
「那就趁這段休息時間,讓小姐服務一下。哪座在陰森倉庫外裝上不詳門鎖的宅邸,開出一百兩的條件,要我們一家進住,您認為我們會去嗎?」
阿近毫不猶豫地點頭。「面對這樣的條件,很難不心動吧?」
「那可是間透著古怪的宅邸,您覺得我父母願意帶著年紀尚幼的孩子搬入嗎?」
「這個嘛……起先或許會有諸多猶豫。」
不過,報酬有一百兩,這也是故事中最詭異之處。
阿貴突然低頭望著雙手。
「家父打一開始便有此意。」
那神秘門鎖引發的怪事,只有辰二郎親身經歷過,而他的興緻也最高昂。
「那是一百兩的威力。」阿貴接著說。「一年,只要能忍過一年,就有一百兩入袋。大家都能過更好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辰二郎夫婦便能擁有夢寐以求的店面。
「家母當場反對。」
阿三勸丈夫:「當家的,關鍵在於那一百兩的分量。那不是我們眼中的一百兩,而是對方眼中的一百兩啊。」
「這話是說,那同時也是對方對我們一家大小的性命所開的價。」
從清六和他孫子的遭遇來看,那宅邸里一定有什麼會危害居住者的東西。那掌柜心知肚明,才開出一百兩的價錢。
「一旦住進那裡,肯定會發生恐怖的事。對方想必是看我們可憐,才給我一百兩,反正在他們眼中也不算什麼大錢。或者,一百兩雖貴,但對方寧可花錢找人當替死鬼。不管怎樣,你都得想清楚,家母如此告誡。」
阿近由衷佩服。「令堂真是個聰明人。」
阿貴優雅地低頭行禮。
「不過小姐,女人——特別是妻子的智慧,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是要加以活動或抹殺,全得看丈夫是否賢明。」
辰二郎不懂阿三的含意。一百兩左瞧右瞧都是一百倆,分量豈會不同?難道阿三不想要這一百兩?
「剛才我冒昧問過小姐,也談到普通人聽見一百兩會不會驚訝的事,原因便在此。」
這對夫婦當中,真正的商人是阿三嗎辰二郎從頭到尾都只是名工匠。真正的商人進行交易時,會先摸清對方的意圖才展開談判。至於自身有何想法、能獲得多少利益,反倒是其次,然而辰二郎不懂這個權衡之理。
「我父母討論再三,始終沒有交集。家母不由得焦急起來,便要家父去探望師父,順便問他對此事有何看法。」
辰二郎挨了妻子一頓罵,意興闌珊地出門。那是清六燒毀那把門鎖四天後的事。
清六的右手幾乎已完全消腫,他越後屋的外孫也已退燒,奇蹟似的恢複原本的活蹦亂跳。辰二郎放下心中大石,這才敢和師父談論此事。
清六沒給辰二郎好臉色,直斥他荒唐。
「勸也沒用,我看你早準備好要這麼做。」
清六明白多說無益,嘆口氣道:「不過,孩子我替你照料,不能一起搬進那裡。」
「內心深感不安的家父,立刻答應這項提議,而後奔往安藤坂那座宅邸。」
當天只有掌柜留守,女侍都不見蹤影。掌柜似乎無事可做,閑得發慌。
宅邸看起來並無任何古怪之處,不過辰二郎那天並未靠近倉庫。這座像空屋般,給人荒涼凄清之感的宅邸和走廊,勸擦拭得一塵不染,遮雨門皆大大敞開,四處灑落出動和煦的陽光。
辰二郎告訴掌柜,只有我們夫婦進住,掌柜聞言微蹙眉頭,面帶不悅。
「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
辰二郎大感困惑,因這名不知是管家還是掌柜的男子,不像是個冷酷壞心的人。事實上,他先前將門鎖交給辰二郎時,還忠告他別讓老婆孩子靠近那把鎖。然而,如今辰二郎提議要孩子遠離這座內幕重重的宅邸時,他卻一臉愁容,極力反對。
「請帶上孩子,否則無法支付你一百兩。」
此時辰二郎也不禁心生疑竇,於是他一五一十道出清六與其外孫的遭遇,並質問對方:這和之前談的不同,這座宅邸究竟有何隱情?
掌柜回答,什麼問題也沒有。
「真正作祟的是那把鎖,宅邸和倉庫都很正常。既然門鎖已燒毀,此處便不存在任何古怪之物。」
那麼,為何不惜花費百兩,請辰二郎一家住一年?
「這是要確認是否真的沒問題,為謹慎起見,才付你們工錢。一百兩應該不算少。」
無所謂,假如你不能接受,我就另外找人。男子的語氣,彷彿拿著一百兩在辰二郎的鼻尖搖晃。
辰二郎終於上鉤。當人們僅覺得「這提案不錯」時,還有轉換的可能,一旦心生「再不把握、機會馬上會飛走」的想法,緩衝的空間便隨之消散。
辰二郎意志堅決地返回長屋。
「家母萬分沮喪。只不過,家父已為一百兩蒙蔽雙眼,非要一家大小都搬進安藤坂的宅邸不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最後,辰二郎一家迅速打包行李,前往安藤坂的宅邸。
「全家老小擠在人力車上,路途非常漫長。」
說到此處,阿貴緩緩嘆口氣,輕皺眉頭,但並未浮現令阿近全身緊繃的神色,所以阿近沒有「不知接下來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等著他們」的聯想。
阿近心頭微訝,於是開口詢問。出聲,是為了幫助思考。
「辰二郎先生當初造訪安藤坂宅邸時,那女侍不是提到『鎖匠受召喚而來』嗎?」
阿貴頷首,眯起眼睛。
「那掌柜還責怪她失言。」
「是不想讓人知道吧。」
正因如此,顯而易見地,關鍵可能就在這裡。
「那把古怪的鎖,原本設在倉庫門上。」
倉庫里存放著華麗衣服。
「話說回來,沒有鑰匙的門鎖,為什麼是開著的?掌柜他們究竟如何解鎖?」
那門鎖並無損壞。
「我不知道,家父大概也沒從掌柜口中得到答案。假如問出個蛛絲馬跡,應該會告訴我們才對。」
阿近點點頭,接著問:「那把門鎖不會是自己打開的吧?」而後喃喃道:「暫且不談背後的隱情,那門鎖該不會是看準時候,或興之所至,就會自行開啟吧?」
阿貴眼睛眯得更細,很感興趣地半身傾向阿近。
「不過,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