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壺 第五節

十天後。小一郎少爺返回田屋,宣布今後要在老爺身旁幫忙,學習田屋的工作。

阿次第一次見到少爺,覺得他長得非常像老爺,連下巴形狀和嗓音都一模一樣。

小一郎站在一排夥計前,不知為何,總是瞅著阿次。坐在小一郎旁邊的老爺,也凝望著少爺。

日暮時分,阿次被喚到老爺的房間。此時,霍亂的疫情到達高峰,救難小屋人滿為患,阿次疲於奔命,每一動作都令全身骨頭大喊吃不消。不過,自從聽到老爺的故事後,阿次的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很希望老爺能讓她靜下心,因而忐忑不安地前往。

這十天來,阿次身上起了明確的變化。先前都按老爺的囑咐預防霍亂,如今她不僅明白那是「正確無誤」的方法,甚至能看出老爺疏忽的安排。

壺中的和尚確實擁有神聖的力量,阿次深信不疑。於是,她益發在意,伴隨這種力量的「麻煩事」為何?

老爺也找了少爺過來:「阿次,讓你久等,抱歉。」

接著,老爺像要確認約定般,望向一旁的少爺。少爺露出同意的表情,點點頭。

「今天晚上,小一郎會去叫你過來,你們一起到我的寢室。我想讓你瞧瞧,我入睡後的模樣。」

聽見意想不到的吩咐,阿次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要我看……您入睡後的模樣嗎?」

「沒錯。這就是『麻煩事』,看過你便會明了。」

深夜,少爺來到成為阿次個人房的棉被間前,輕敲紙門。阿次一開門,見到拿著燭火的少爺,不論容貌或身形都像極老爺,不禁嚇一跳。

「阿次,跟我來。」

田屋的宅邸經過多次增建,佔地擴張許多,從棉被間到老爺的寢室,得繞過蜿蜒曲折的走廊才能抵達。原本不發一語帶路的少爺,在經過老爺寢室前的小廳房時,停下腳步調整呼吸,重新拿好燭火,面向阿次。

「阿次,真的很抱歉,爹原本希望由我繼承。不單是家業,也要繼承那神聖的力量。遺憾的是,我看不見壺裡的和尚。不論我怎麼盯著掛軸,仍只瞧見壺。」

小一郎並非嘴巴說說,而是不甘心地緊蹙眉頭。

「你是我的替身。雖不全是這個緣故,但我想娶你為妻。當然,我爹也有此意。今後的事你不必煩惱,田屋會負責照顧你,儘管放心吧。」

接著,他靦腆地微笑道:

「你工作勤奮,稍加打扮便會明艷動人。我不像爹那麼一板一眼,可是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在外拈花惹草。」

那麼——少爺伸手搭在紙門上。

「你往裡頭偷看一下吧。要是爹醒來,就看不到了。」

阿次聽得一頭霧水,還是在少爺的催促下,窺望老爺的寢室。

湊近燭火,只見老爺的絲質鋪墊閃動著白光。如今回想,那應該是方便阿次瞧清楚而刻意安排,老爺沒蓋棉被。

躺在絲墊上的,並非老爺。那根本不是人的形體。

彷彿是巨大的章魚觸手不停鑽動,糾纏在一起,形成一座山。或者,該說是因影風雨被打上岸的糾結海草,黏稠濕滑,無從拆解。

從那可怕生物的身上,傳來人的打呼聲。

那是老爺的打呼聲。

「只有熟睡之際,爹才會變成這樣。」少爺在阿次背後低語。他屏住呼吸般,痛苦地飛快解釋。

「那不是我爹,而是聖僧。每當爹入睡,便會現身。」

望著四處鑽動的成群觸手,及濕滑的亮光,阿次恍然大悟,想起那個夢。在我床褥四周蠕動的不明之物……

原來這才是它的真面目。這就是塞在壺裡的和尚,肩膀以下的身軀。

「它也附在我身上了。」阿次一聲不哼地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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