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盒子與心臟

在半小時內,我們就全身濕透又冷得刺骨,在我們沿著大雨洗過的巷道前進時,我的腿隱隱作痛,我們的腳步聲在暴雨中變得含糊不清。當晚的惡劣天候下,外出的居民比平常更少,雖然確實一直有人匆匆經過,披肩跟圍巾緊緊包裹著他們的頭,他們腳下漩渦似打轉的泥巴都濺起來了。

「真是該死的鬼天氣。」在我們跟雷斯垂德還有鄧樂維的第一次會晤結束,再次回到雨中時,福爾摩斯口氣激動地嘟噥著。「這麼濕的天氣里,幾乎不可能指認出三碼外的人,更不要說配合這種天候條件的必要服飾,多麼有利於隱藏身分。」

「現在有夠多的便衣警察可以巡邏每條通道。如果在這種夜晚他還真的冒險出門,他做什麼都不可能沒人看見。」

「他會在這裡的。」

「但是考慮到這種強風——」

「我說他會出現在這裡,」福爾摩斯激動地重複,「沒別的話好說了。我們必須拿出我們全副的才智。」

四點鐘來了又去,閒蕩的人變少說明了這一點,這時疲憊的便衣警察也回家去洗澡,趁著市長遊行把他們召回服勤以前補眠一、兩個鐘頭。街道開始充滿了零星的工作者和風塵女子,在白晝破曉以前先閃進琴酒舖里。

那天早上六點鐘,福爾摩斯跟我在十鍾酒吧與雷斯垂德還有鄧樂維最後一次碰面。我們每個人都用凍僵的手指抓著酒杯,大口喝了一杯威士忌。有好一陣子,沒人開口。然後我的朋友從桌子邊起身。

「我們必須搜尋每條巷子跟庭院。」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什麼都沒漏掉,」雷斯垂德呻吟道,「如果真有什麼好說,那就是我們已經完全遏阻他的行動了。」

「就算如此,我還是要自己發現真是這樣才能滿意。他標出來的巡邏班次已經結束了;我們也許最好一起去。如果有任何事情發生,現在也來不及阻止了。」

我們踏出十鍾,進入教堂街,同時沿著馬路往前走。福爾摩斯急匆匆走進甬道里,不過鄧樂維、雷斯垂德跟我,這時候部已經氣餒到鮮少努力跟上他的每一個衝刺。在我們經過又一個無名庭院塗了石灰塗料的入口時,黎明冰冷的灰色光芒才剛開始讓微微發亮的磚造建築物邊緣看起來柔和一些。我的朋友衝進院落深處,我們則在街上等候。

「如果我要撐過這一天,我就需要一頓熱早餐跟一杯茶。」雷斯垂德哀嘆道。

「你會出席倫敦市長遊行嗎?」我同情地問道。

「我確實要。」

「探長,我很同情你。」

「這不是我第一次為了福爾摩斯先生一夜沒睡了。」

「很有可能我們已經靠著這一晚擊退邪惡的陰謀了。至少我可以提醒你,福爾摩斯是最不可能陷入妄想的人。」

「或許是這樣吧,華生醫師,」雷斯垂德酸溜溜地低語道,「但他對這個理論陷得夠深了,要是他能自己找到一條出路,就稱得上奇蹟了。」

「奇怪,是什麼絆住他了。」鄧樂維打符哈欠說道。

「福爾摩斯!」我喊道。沒有人回答。我穿過通往院子的破舊拱門,通往出租房間的一道道出入口排列在狹窄的走廊上。右邊第一個門敞開著,既然我沒看見通道尾端有偵探的影子,我就走進去了。

往後在我跟夏洛克·福爾摩斯彼此為友的所有歲月里,除了那個特殊的早上,我們從沒有一次向對方提起那個房間。從那天以後,如果我偶爾需要想像地獄的情景,我就會想起那個廂房。一道道裂縫,出現在這棟石造建築潮濕的四壁上;有個蠟燭放在一隻破酒杯上,一盆爐火在壁爐里即將熄滅,還有一張普通的木頭床架放在角落。空氣中充滿了血液與內臟如金屬般的氣味,因為床上躺著一具屍體。更精確地說,床上跟桌上擺著許許多多曾經是一具軀體的碎片。

福爾摩斯的背靠在牆上,臉色死白。「門敞開著,」他支離破碎地說道,「我剛才經過這裡,門敞開著。」

「福爾摩斯。」我在恐懼中悄悄說道。

「門敞開著。」他又說了一次,然後把臉埋進手裡。

我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你們兩個到底在——」雷斯垂德開口了,然後在他看到出了什麼事的時候,一聲哽住的吶喊從他喉頭逸出。

「他不能在戶外作案,」我說道,「所以他帶她到她的房間去。」我逼著自己瞪著曾經是她臉龐的地方,但除了眼睛以外,沒多少部位還保持完好。

雷斯垂德探長搖晃不穩地抓住門框上的木料,他五官上的血色褪盡。

鄧樂維緩慢地走進來,像是在夢遊的人。「親愛的上帝啊,」他用分岔的聲音悄聲說道,「他把她扯碎了。」

「你必須離開。」我的朋友動也不動地說道,這時他的臉還埋住手裡。

「什麼?」

「你必須去發一封電報給我哥哥。他的名字叫作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告訴他出了什麼事。他住在帕爾街一八七號。告訴他你看到什麼。」

「福爾摩斯先生——」

「看在老天分上,快點去啊!風險大到無法估計了!」

鄧樂維衝進雨中。

我的朋友使勁讓自己從牆邊離開,然後開始檢視那個可憎卧房裡的東西。我呆站在門邊好一陣子,才走向屍體,然後注視著好幾堆被切下來重新安排過的血肉。

雷斯垂德加入我。「華生醫師,你怎麼看?」

「幾乎不可能知道是從哪開始的,」我口氣遲鈍地回答,「我看過一次像這樣的狀況,是一場煤氣爆炸事件。」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門是敞開的?」

「對。門可能開了有二十分鐘了。」

「你怎麼能——」

「雨水已經滲透地板了。」

「喔。在火爐里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嗎?」

福爾摩斯臉上帶著憤怒不耐煩的表情,從他的工作上轉過身去,但雷斯垂德發出的第二聲刺耳吶喊,制止他本來準備要說出口的任何斥責。

探長想都沒想就從堆在桌上的人體組織里抽出一個閃爍著銀光的物體。他瞪著那個東西的時候,濃稠的血液從他手上滴落。

「雷斯垂德,那是什麼?」

雷斯垂德只是搖著頭,繼續凝視著那個物體。

「我相信這是你的煙盒,福爾摩斯先生。」他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

福爾摩斯短促地吐出一口氣,就好像當胸挨了一拳。探長開始恍惚地用他口袋裡的手帕擦掉上面的血。「我看到縮寫S·S·H。對,毫無疑問是你的。你在雙重謀殺之夜弄丟了這個東西,不是嗎?」他用右手掌把煙盒遞給福爾摩斯。「拿去。」雷斯垂德用機械化的動作擦著手,在深思中皺起眉頭。我的朋友用他細緻的手指翻動那個盒子,就像他從沒見過這個東西似的。

到最後,雷斯垂德比較有力地開口了。「你差不多檢查完這裡了嗎,福爾摩斯先生?」

我朋友搖搖頭。「我還需要多幾分鐘。」

探長點點頭。「非常好。接下來,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你最好離開。對,我必須請你用非常快的速度離開。這是最重要的。當然你也是,醫生。然後如果我辦得到的話,我就會把這道外門鎖上,或者無論如何關上它,然後到遊行路線去。我有義務要在那裡出現。接下來,我們很快就會聽說這件事。」

「你不是認真的吧!」我驚訝地喊道,「你誠心建議我們把這個可憐人留在這裡,像現在這樣,然後等別人來發現她嗎?」

「我是認真的。如果她今天下午還沒被發現,我會有某種安排,不過福爾摩斯先生必須有時間——」我的朋友眼神銳利地抬頭瞥向探長。「也就是說,誰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可能刻意被安排在這房間里。我們無法詳細檢查每一片遺體,我們這麼做的話會干擾物證。華生醫師,我知道這很困難,但是你認為這場……屠殺……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因為她的屍身受到這樣的毀損,完全改變了常態下的屍僵過程。我會冒險猜測是早上四點鐘。如果門只開了二十分鐘,那他跟她在一起將近兩小時。」

雷斯垂德點點頭,不安地摸弄著他的表。「快好了嗎,福爾摩斯先生?」

「只能先這樣了。」我朋友回答,同時從四肢著地的姿勢起身,他剛才就是以這個姿勢檢查地板。

「你檢查完火爐了?」

「檢查完了。」

「華生醫師,你沒有別的發現了?」

「在幾分鐘之內沒有什麼能做的。或許你可以把她完整的驗屍報告送到貝格街?」

「當然。」

「等你得空的時候,你也必須找出鄰居是否聽到任何聲音,並且確定有沒有我們的人馬剛好看到這女孩進房間。」福爾摩斯說道。

「當然了,我會這麼做。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我的朋友用非常輕柔的聲音回答。他從他口袋裡拿出煙盒,再看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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