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狩獵團

福爾摩斯停下來抽了一口煙斗,並沉思一會兒。這是他熱中分析性格里的一項特徵,也就是他會像是化學家闡述生物礆方面的重大發現那般,用一種抽離的語氣來釐清這樁恐怖案件的始末。

「為什麼班奈特警員要對他在巷子里的經驗撒謊呢?」福爾摩斯用徹底冷靜的語氣問道。「他從陰影里現身,那裡有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她肯定曾經求助。我不會假裝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他們是否曾經是戀人,或者是什麼喚醒了先前一直躺著沉睡的惡魔。我能夠肯定的是,在班奈特剛好發現瑪莎·塔布蘭的時候,她已經被刺刀刺傷一次,而在他離開她,剛好就跟史蒂芬·鄧樂維撞個滿懷的時候,她已經被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武器——一把摺疊小刀,就像任何警員,或者其實是任何倫敦人都會帶在身上的那一種——刺了三十八刀。

「還有什麼其他的暗示能告訴我,我走對路了?其一是高斯頓街的文字。那時我表示了我的訝異:兇手竟然剛好口袋裡有粉筆。在值班期間,蘇格蘭場警官用會粉筆來讓他們袖口上的白色線條更亮眼,免得惹火他們的上級長官。」

「就是這樣!」若克琳小姐喊道,「他在褲子口袋裡擺了一些粉筆。」

「然後還有制服的事情。我本來以為史特萊德在兇手身上沒看到的制服是屬於軍隊。但如果她以前曾經見過他穿警察制服,還有警察慣戴的高頭盔呢?他穿著街頭便服看來會非常不一樣,而她奇特的評語也就完全合理了。

「我出席了伊麗莎白·史特萊德的葬禮,因為這些罪行這麼惡毒又這麼公開,所以我推想,殺她的人可能也希望估量一下他的惡行效果如何。出現在那裡的人沒有一個出乎我意料,只有一個單槍匹馬的警員例外,他告訴我說,事實上是你,雷斯垂德,指定他在史特萊德的葬禮上維持秩序。」

雷斯垂德苦惱的五官困惑地皺成一團。「我沒下過這種命令。」

「現在我知道了。你的部門也這樣證實過。」

探長閉上了他的眼睛。「我想我們必須聽完剩下的部分。」

「我已經浪費許多小時思索,怎麼會有記者能夠知道雙重謀殺案之夜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幸,更不要說我出席了死者的葬禮、一把不相干的小刀丟在艾道斯屍體附近被發現,或者是我離開貝格街去東區研究案情。蘇格蘭場知道這些事實中的每一個。」

「所以他有豐富的資料。」我評論道。

「正是如此——他利用塔維史托克,當成散布他那些誹謗之言的管道。再加上其實我經常草草寫下給你的短箋,雷斯垂德,還寫許多類似的書信給其他許多位探長,因此偽造我筆跡的謎團也就瞬間解開了。他可以輕輕鬆鬆地從許多辦公室里偷走這樣的字條。不過我仍然沒做出最後也是最決定性的推論,直到你,華生,說出一句見解深刻的評語,終於引燃長期沉睡的演繹推論火焰。」

「我幾乎想不起來我說了什麼。」我坦白承認。

「你只是觀察到,開膛手竟能在一個擠滿員警的區域里不露破綻地行動,此事很令人震驚;如果我像你在故事裡呈現的一樣,是臻於完美的邏輯機制,我就應該先發現這一點。他之所以成功,極其明顯的理由在於他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經過,而且會在哪條街上。不過,當我自問在那個不尋常的雙重謀殺鵺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另一個看似無關的事實又乾脆俐落地到位了。」福爾摩斯詳細地解釋,他本來就很急促的說話速度,又加快到可以跟他的熱忱並駕齊驅。

「開膛手殺死伊麗莎白·史特萊德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會被打斷,因為他知道蘭姆巡警的值班路線不會走進達特菲院。在我們打擾到他的時候,他逃往倫敦市方向,然後為了阻止我的追趕,他嘗試取我性命。但是讓人相當難以理解的是,他冒了很大危險,繼續割裂另一個女孩的咽喉,根據推測,這是因為他所有思維行動背後的邪惡衝動——損毀屍體——因我們的介入而受到阻撓。但是他畢竟不可能事先知道到底會在何時、哪條街道上,碰到那些執法同僚。不過拉斯克的守望相助協會成員曾經隨口提到,艾道斯莫名其妙被人殺害,就死住一位大都會區警官住處對面的廣場上。班奈特住在那些建築物里。當然,他知道自家附近的道路。他怎麼可能不認識那些路?」

雷斯垂德就像個明白最壞狀況的人一樣,態度沉重而鎮定地搖搖頭。「他對你太生氣了,艾道斯對他來說一定像是天降的大禮。」

「不過我們要做什麼呢?」若克琳小姐痛苦萬分地喊道,「福爾摩斯先生,你是對的。這一切都符合了,每一小塊都拼上了。但是空談這個有什麼用,現在他隨時都能夠——

「我最盼望的莫過於讓那個惡棍受制於我們,若克琳小姐。」他嚴肅地對她保證。「然而亞伯特·維克多巡官辭職了,聲稱工作過度、疲勞不堪,他在十一月五日星期一之後就失蹤了。」

「他辭職了?」我難受地嚷道,「塔維史托克就是在那天被人闖進他的辦公室。」

「華生,說得很好。我已經得到相同的結論了。不管塔維史托克是否只是向他的巡警朋友哀嘆他的不幸,或者還敦促班奈特找出是誰羞辱他,結果都一樣:班奈特得到警告逃走了。他不能冒險,讓自己跟《倫敦紀事報》的關係曝光。」

「可是福爾摩斯先生,」若克琳小姐大膽發言,「如果班奈特沒有逃走,會發生什麼事?」

我的朋友跨過房間走向窗戶,俯視著街道。「從各種肯能性來看,都是完全的災難。在我負起責任,立即逮捕他歸案的時候,我本來會對蘇格蘭場所有的好人們大發雷霆。想想看——殺手一直就在他們中間,在短短兩個月里屠殺五個女人,卻沒激起任何一丁點懷疑。更糟的是,我還沒有半點實質證據可以對付那個男人。我們能讓他定罪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矛頭指向我的資料跟指向班奈特的一樣多,這就清楚勾勒出間接證據的價值。指出罪魁禍首,無疑災難就會降臨在我們頭上——對抗警方的暴動,街頭陷入混亂。甚至現在,查爾斯·華倫爵士已經提出他的辭呈了;馬修斯先生隨時都會接受。這個案子已經毀了他。班奈特已經毀了他。」

福爾摩斯轉而面向雷斯垂德。「我不能讓他毀了蘇格蘭場。」

有一段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唔,既然如此,」這位小個子探長就只是這麼說,「我們要怎麼做?」

讓人意外的是,福爾摩斯大笑出來。「我差點就說服自己了,認為你一個字都不會信。」

「別鬧了,福爾摩斯,」雷斯垂德斥責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走偏鋒,不過你確實偶爾會歪打正著。」

「確實如此。」我的朋友露出微笑。「至於我們的計畫,此刻我們是有一個優勢,而且恐怕是唯一的一個。我向你提到的文件,就如同我先前說的,顯示出一道拓印。我這裡有正本,用鉛筆畫出痕迹了。」他把文件交給雷斯垂德,我們兩個人一起檢視。

245——11:30

1054——14

765——12:15

「這到底指的是什麼意思?」

「我親愛的探長,這些數字就跟地圖一樣好。這些是一位巡警領口上的勤務編號,後面是他們完成一趟巡邏的時間。」

「了不起!」雷斯垂德喊道,「我希望你已經找出他們是誰了?光是在白教堂區就有將近五百個巡警,還不包括那些經過重新指派的。」

「親愛的雷斯垂德,我當然找出來了。他們是森波、雷瑟跟懷爾丁,他們的巡邏路線限定的是一個相當小的區域,一半在史皮塔費爾茲,一半在白教堂區。在我找出他們的名字以後,我打電報給亞伯萊探長,他好心地寄給我一份地圖。」

「你有告訴他為什麼嗎?」

福爾摩斯斷然地搖頭。「除了我哥哥,還有他選擇諮詢的高階官員以外,只有我們五個人知道這個狂人的身分。白廳非常希望避免重大丑聞,他們也知道我對這種案件的謹慎考量。我想讓你們全部人都清楚知道,除了雙重謀殺案之後的幾周——此事必定讓開膛手的神經惶惶不安——他犯罪都遵循某種日期上的模式。我無法向你們保證,他會在明天市長遊行日再度出擊,因為現在他已經曝光了,又在逃亡。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他會出手。他已經表現出對蘇格蘭場的輕視,對我的憎恨,而這種情緒不會只因為他拋棄過去的假面就止息。雷斯垂德,你跟我是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我們密切合作,又交上好運,班奈特永遠不會知道針對他的警報已經響起。」

「那些警場的人幾時會開始工作?」若克琳小姐問道。

「三個人都是值夜班,從十點到六點。亞伯萊一告訴我他們的值勤範圍,我就打電報給喬治·拉斯克。今晚跟明晚,拉斯克已經決定把守望相助協會的一半人力轉移過來協助官方警力。當然這是秘密行動,探長。」

「福爾摩斯先生,我沒那個能耐抗議你要做的任何事。」

「雷斯垂德,這真是一句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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