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兇手

我朋友福爾摩斯面對敵人時的魯莽,總是讓我大吃一驚。在我們長年的交往之中,我知道他的勇氣從來沒讓他失望過,而他在當晚稍後,或者該說是第二天清早的行動,反映出我開始期待他表現的那種無畏韌性。至少敢在早上四點鐘叫醒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的人,是很勇敢的。

我們在貝格街停留以便梳洗更衣,不過福爾摩斯從他卧房出來的那一刻,就立即宣布他打算再度出門。

「好友華生,要是我說愈少人衝進我親愛大哥的房間,對女王與國家就愈好的時候,你應該不會認為這是在說你不好吧。無論如何,我相信他會比我還清楚該採取什麼步驟。」

「我能在你缺席的時候做點什麼嗎?」

「在我的所有書信抵達的那一刻就立刻讀;我會在郵局開門的時候經過那裡,以便更動我的收信地址。然後休息一下吧,我親愛的夥伴。如果我還沒完全失去理智,我確定你會需要休息。」

起初我覺得休息這個想法很荒唐,然而在洗過熱水澡後,我想到如果不稍微休息一下,當晚我將會毫無用處,光憑這點就說服我遵從福爾摩斯的建議了。我在當天早上將近九點的時候醒來,搖鈴要求送早餐來,卻沒料到哈德遜太太出現在我門口時的氣憤程度,遠超過我本來認為這位善心女士能及的範圍。她告訴我,兩位房客接連在據說身陷險境的狀況下神秘失蹤,讓這位重感情的房東太太煩惱得不得了。但我很快就編造出適當的理由交代過去。

我知道福爾摩斯執著於一次呈現完整的案件,所以我對於自己還在五里霧中,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在問題的結論出現以前就加以解釋,不是他的風格,就好像在案件尾聲留下懸而未決的線索也不像他所為。我在作戰期間的某種超然態度,滲進我的骨髓;有一場戰爭正在進行,福爾摩斯就是領導攻勢的將軍。就算我無法獻策,現在既然我朋友已經回來了,我至少可以遵從命令。

第一封打給福爾摩斯的電報在下午一點半的時候送到,上面寫著:「你問起的那些警官,巡邏區域在白教堂區與史皮塔費爾茲交界,亞伯萊 。」第二封是來自中央新聞社的范德溫先生,要求立刻在他辦公室進行訪問,如果還是找不到福爾摩斯,我一個人出席也可以。

事實證明範德溫的顧慮毫無必要,因為我朋友在下午稍微超過三點的時候到家了,他看來心情十分惡劣。

「我相信政府的唯一任務,就是發明種種精巧的障礙來阻擋迅速的行動。」他厲聲罵道,同時把他的帽子扔在沙發上做為強調。

「我懂了,你哥哥帶著你兜圈子。」

「去了地獄一趟又回來。無怪乎他們要這麼倚重他。他立刻著手通知適當的溝通管道,我幾乎不用告訴你,這件事花掉的時間比應該花的還多了三小時。不過馬修斯先生對於問題所在倒是有一定的理解。」

「內政部長!」我喊道,「狀況真的有這麼糟嗎?」

「恐怕如此。有任何消息嗎?」

福爾摩斯嚴肅地讀著他的電報,然後草草寫下另一封。我瞥見那張表格上有喬治·拉斯克的地址。

「福爾摩斯,你真的該吃點東西。」

「毫無疑問我必須如此。不過我們也必須找輛出租馬車,因為你不會想要激起范德溫先生的憤怒。我以前見識過。」

「我想知道的是,你認為你無助地躺在醫院裡會對誰有好處。」

他不理睬我。「現在來吧,我親愛的華生,因為照你收到的字條看來,我們非常有理由相信范德溫的消息不是小事。」

中央新聞社辦公室坐落在倫敦市區的新橋街上,雖然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地方,但經歷過《倫敦紀事報》辦公室里勉強抑制住的混亂氣氛以後,我還是對這裡山雨欲來的氣氛有所準備。花呢外套縐巴巴、領子末端鬆開來的記者在大房間里到處來回飛奔,比對著文件,同時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起初在滿室喧囂中鮮少有人瞥向我們這邊,但那些確實往這裡看的人卻停下來瞪著我們,對話也進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我說,福爾摩斯先生——」有人開口了,但有個旋轉託缽僧似的人物,像揮舞矛桿一樣地揮舞著拐杖出現,打斷了他的話。

「如果你竟然妄想這是向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提問的好機會,我就會試試看打字機充當致命武器有多大的潛力。」范德文這麼高聲宣稱。他滿頭白髮的腦袋一揚,就領著我們到一間私人辦公室里,然後用手肘把門關上。

「謝天謝地你回來了,福爾摩斯先生,」他這麼說著,同時把一堆新聞剪報從椅子上重新安置到地板上。「我本來決心要跟華生醫師見面,不過你們兩個人都住這裡更好。坐下吧,紳士們。」

「范德溫先生,恐怕我們沒多少時間。有些最近的發展——」

「我想通知你一個你所說的『發展』,此事還沒公開。雖然我盡了最大努力去封鎮,用上的手段包括施恩、懇求、威脅,還有我個人不小的魅力,但明天一早還是會曝光。」

范德溫先生找出看來是一篇文章最後的完稿。他自己輕快地一躍坐上他桌子的邊緣,把文章念給我們聽。

種種事件有了最令人痛心的轉折,就在本報披露官方針對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產生疑慮之後,狀況變得很清楚,這位行為脫軌的私家偵探,已經從他位於貝格街的住處逃走了。就在他不告而別之前,有人觀察到他在東區耗費大量時間,據信是在尋找開膛手傑克,並進一步調查他的案件。專家已經注意到,自從在恐怖的雙重謀殺之夜,福爾摩斯先生受到嚴重削弱體能的傷勢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生其他案件,雖然這樣強烈的消極證據,幾乎無法當成決定性的證明,用以對抗像福爾摩斯先生這樣的公眾人物;但是,蘇格蘭場應該明白他們的責任就是要儘快確定這位非正統執法者的行蹤,因為從某些觀點來看,他擅離職守的時機等於承認了最糟糕的可能性。

福爾摩斯佩服地吹了聲口哨。我重新升起一股瘋狂的慾望,想用報紙當火種,燒掉此文作者的住處。

「你知道的,我已經安排好要隨時得知這無賴最得意的計畫,」范德文繼續說下去,「毫無疑問,這篇珠玉之作已經送到印刷廠去了。我想事先警告一下,這總比什麼都不講來得好。」

「照這樣下去,我得小心不要到頭來站上被告席。」

「這惡棍真大膽!」我氣得七竅生煙。「這不會比我料到的糟糕,但一樣都很惱人。」

范德溫的眉毛驚訝地揚起。「你們已經料到這下流東西會再度發起攻擊?」

「華生醫師跟我認為,塔維史托克一旦發現這個案件是他自我表現的沃土,就絕不可能放棄他的努力。」

「哈,」范德溫充滿疑慮地說道,「唔,我毫不懷疑,這位老兄會有這麼純粹的惡意,大半是因為上星期六發生在他辦公室里的惡作劇。」

「真不尋常啊。是什麼樣的惡作劇呢?」偵探很平靜地問道。

「到現在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照我看來,那些人應該要受封爵位才對。在黑夜掩護之下,沒留下蛛絲馬跡就闖進塔維史托克的辦公室,然後留下一大堆冰雹似的雪白雞毛。這些羽毛的來源是一隻毛拔得精光的瘦小傢伙,它被人發現坐在塔維史托克的辦公椅上,在那裡監督他那些下流的報導計畫。」

在福爾摩斯拍著我的肩膀,發出宏亮笑聲的時候,我很快地低頭去檢查我的鞋子怎麼樣了。「所以有人亮白雞毛給他看啦。我想特別感謝那個犯人。當然,是在他的身分竟然不小心被揭露的狀況下。」

「嗯,既然我們全都惹上很多麻煩,我就不再佔用你更多時間。」范德溫要我們離開。「如果你們需要任何協助以便逃離這棟大樓,請讓我知道。外面那些豺狼虎豹,巴不得趁著夏洛克·福爾摩斯被捕前的一、兩小時咬上一口。如果你們想聽到一輪掌聲,就在往外走的時候提一提膽小雞這個字眼。」

第二天早上,塔維史托克的文章張揚地出現在《倫敦紀事報》頭版上。不管福爾摩斯在范德溫的辦公室里多麼冷淡地面對這個消息,在我們早上收到的郵件里看到這種人身攻擊的文章,還是足夠讓他把整份報紙扔進我們的火爐中。

「我必須離開你一陣子,華生,不過我請求你今天晚上待在這裡,」在享用咖啡、吐司跟他早晨的煙斗以後,他說道,「照我本來的計畫,我們今晚應該去蘇格蘭場拜訪雷斯垂德,但再仔細想想,我最好還是別實際出現在警場門口誘惑他們。八點的時候,探長會到這裡來,我們會看看能做什麼。」

「我非常樂意這麼做。我們已經被一個陰影欺凌得太久了。」

「華生,我向你保證,他相當有血有肉,我沒有意思要讓你一直心懸在半空,不過我必須非常確定我掌握的事實。今晚我會儘可能釐清每一件事。」

「我會在這裡。」

「我親愛的華生,在這整個悲慘的事件里,你一直表現得既堅定又無畏。你知道,你這些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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