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東區分界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早餐桌前,志得意滿的程度不只有一點點,這時我把那個信封拿在手裡翻來轉去,思索著把它交給福爾摩斯的最佳方式。毫無疑問,他早就做了絕佳安排,因為他經常突然奔赴鄉間或者歐洲大陸,而就我所見,他的緊急郵件從沒斷過。然而,或許是因為對我們的成就有些隱隱然的驕傲,或者也可能是基於某種確實機敏的警覺心,我發現自己在下午過半的時候,仍然把拚命掙來的物件擺在內側口袋裡,不過我也理解到自己的不理性,竟想親自把這個東西交到我朋友手上。但是,到底要怎樣才能辦到這件事,我幾乎無法想像,不過很快就發生某些情況,把這個才智上的負擔徹底從我肩膀上移開了。

微弱的光線開始消退,鬥志旺盛的秋風吹動了最後一批枯葉,這時聽差帶著福爾摩斯手寫的字條抵達。信件上寫著,「約翰·華生醫師本人親啟」。

追上我們那個獵物的味道了。立刻到商業街跟紅磚巷交叉的街角來跟我會合,請步行,同時帶上你的醫療器材袋,因為我擔心我們可能會用得上。

夏洛克·福爾摩斯

不用說,不只是我的黑色醫藥袋,我連清潔過又裝上彈藥的左輪手槍都立刻拿在手上,而且我馬上大步跳到街上去招來一輛出租馬車。我出發時才剛過晚上七點,而那些無動於衷、像是粉蠟筆畫出來的房子,在漸漸變暗的模糊暮色中掠過我身邊。我從出租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夜晚剛好正式戰勝了白晝,而我只好在黑暗中到處尋找正確的方向。

幾乎立刻就讓我心灰意冷的是,我的方向感很快就因為某個奇特的事實而變得扭曲混亂——福爾摩斯信中指示的街道是彼此平行的。在思索一陣子以後,我決定跟著紅磚巷走,看看這條巷子是否會與任何一條跟商業街同名的路交會,因為倫敦幹道的名字常常彼此重複,所以在轉彎走出史東尼街時,發現自己置身於史東尼巷,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以夏洛克·福爾摩斯詳盡的記憶力,出這種錯並不尋常,不過我沒別的說法能解釋這一點,只好下定決心要找到真正正確的那個十字路口,就算要花上整晚也在所不惜。

在前半小時,我要忍受的不過是旁人隨口奚落幾句,但接下來我回溯自己的來時路,沿著紅磚巷前行,經過希們來人宗教聚會所,在炸香腸的氣味中難受地想著我可能因為簡單的地址錯誤,而在福爾摩斯工作到緊要關頭的時候讓他失望,這個同時我開始察覺到當地人縮小了包圍,他們的叫嚷聲愈來愈頻繁。

「喂,醫生!你是出診要幫某個妓女縫合是吧?」

「你想找個新鮮貨,把她拼起來對吧,還是你要自己來拆解她?」

這些嘲弄很快變得敵意濃厚,因此我閃進一條僻靜的巷子,打算想出個辦法聯絡福爾摩斯——如果有這個可能的話。我靠在一個大桶子上,繃緊神經努力回想白教堂區地圖的每個細節,然而還待不到兩分鐘,就有五個男人從左側靠近我。由於路邊只有一盞泛著病態黃色的燈,勾勒出他們充滿惡意的身形側影,所以就算我還沒習慣突如其來的危險,我的直覺也警告我要注意他們的姿態,還有他們漫不經心隨手握著的棍棒。

起初我希望他們有別的目標,會從我身邊走過,不過這幫人的領袖,一個頭髮剛硬、下巴寬大又身形魁偉的男人點頭示意其他人後退,然後朝我這裡靠近,他的棒子輕拍著他多肉的手掌。

「晚安,」我開口說道,「有什麼問題嗎?」

「喂,大伙兒?你們怎麼說?我猜安德希爾會認為這裡有里問題,不是嗎?」

他那四個攔路強盜似的同伴放聲笑了,同時拍拍另一個男人的背——一個眼神惡毒的瘦子,嘴巴猶如一道邪惡的割痕。「就是這樣!安德希爾!他心裡可不平靜了,他放不下。」其中一個人咯咯笑道。

「聽著,先生,」我試著跟他們解釋,「我是——」

「給我等一下,大爺。我們現在處於一個危險時期。所以就這麼說吧,我們注意到有人看見一個傢伙,一個學醫的傢伙,他在這個區域里逛來逛去,就好像他是……唔,如果你懂得我的意思,他看起來一副在暗中找尋獵物的樣子。」

「現在請注意,好心的先生——」

「再讓我們進一步假定,我,以西結·漢默史密斯,身為一個品格正直的男人,我從酒吧叫來我的哥兒們,這樣才能好好看清楚這個學醫的傢伙——他在距離我妹妹租屋處不到一碼的暗巷裡埋伏等候。」這粗漢露出邪惡的微笑,然後抬頭一瞥某個紅磚蓋成的陰暗破屋。

「這樣不成、不成啊,大爺,」他口氣悲傷地繼續說,「天黑以後,你們這種人可要有非常強烈的理由才會待在這一帶。」他降低了他的聲音,變得隱約,還帶點粗啞。「我對神發誓,等我們收拾你以後,你會希望你以前從來沒見過任何妓女。」

我伸手拿左輪手槍,想嚇阻他們來一場五對一的徒手打鬥,不過有個皮膚黝黑、左耳少了一大半的傢伙往前一跳,用一隻拐杖劈向我的手臂。他嘗試多來兩記結結實實的攻擊,其中一次只差一點就打中我的前臂,瞄準脖子的第二擊我設法用肩膀接下了,這時他靠近到讓我有機會使出左勾拳,在許多年前,這招曾經替我在爭鬥激烈的預科學校里贏得徹底的行動自由。

就在此時,有個非常纖瘦的男人從我背後走進巷子里。他吹著口哨,並且把一支長柄刷子扛在左肩上。他的臉跟他一身黑衣,都被煙灰弄得髒兮兮的,我看出他是個煙囪清潔工,剛做完工作正要回家。在我內心某個遙遠的角落,我留意到他吹的是華格納的《帕西法爾》。此人在看到這麼多蠻橫人物擠進這條窄巷,而停下腳步的時候,我滿腦子的念頭部暫時擱置了。

「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如果你不想分杯羹的話,就走你的路吧。」漢默史密斯這麼回答,同時踏到一旁讓他過去。「這邊這位紳士對妓女的態度不佳,我們正在幫忙他向她們賠不是。」

命運,就如我經常反思省視的一樣,始終是那麼變化無常、難以捉摸。這一刻,是五個武裝暴徒欺壓兩個毫無罪過也不想打架的男人。下一刻,五個人中的兩個就倒在地上痛得哀嚎,在長柄煙囪清理棍的打擊之下,他們的肋骨成了衝突犧牲品。漢默史密斯千鈞一髮地逃過攻擊,怒吼著把他的棍棒扔到地上,伸手到他長褲褲腿里,抽出一把邪惡短刀沖向我跟我的新盟友。

雖然我終於抽出左輪手槍,卻完全不必派上用場。煙囪清潔工往他的心窩來一記壓倒性的戳刺,然後用氣音說道:「走那條通道,跟著我的腳步。」接著夏洛克·福爾摩斯就拉住我的手臂,我們穿過那條通路逃進一連串的小巷弄,越過一堵較低的圍牆,然後遁入多風的秋夜。

雖然我們跑了可能有十分鐘,我卻覺得我們沒有跑得太遠。福爾摩斯做了幾次巧妙的閃躲,有一次還停下來專註聆聽追兵動向,然後帶著我穿過一連串彼此相連的小巷,地上到處散落著木頭跟破掉的船運板條箱,到最後讓我大為驚訝的是,他躲進一個低矮的門口,然後推著我進去。

踩著黑暗的階梯急忙往上沖時,我更在意速度而顧不得謹慎,要不是有福爾摩斯及時拉住我,免得我從一個爛穿的空隙栽落,我很可能會直接掉到下面的地板上。到最後,通過兩層肯定有考古價值的階梯之後,我們到達一條短走廊盡頭的門口。我朋友用炫耀似的動作,用力打開門——至少是以這種粗糙的板條組合物能夠被「用力」打開的程度。

「請容我以最高規格的歡迎儀式,展示貝格街私家顧問偵探社東區分部,開膛手案件調查的脈動中樞。」

只要財務狀況允許,夏洛克·福爾摩斯在整個倫敦維持的藏身處不會少於五個,甚至可能多達七個。雖說某些地方的設備不過就是一個臉盆加上一個衣櫃,但在他為了喬裝或者追蹤而必須立刻用到私人空間時,他就會動用這些隱匿處。在我跟福爾摩斯合夥的這些年來,我總共見過三個這樣的住所,這是因為我朋友生性樂於保密,以致我無法看到其他地方。

這個驚人的白教堂區避難所,是由一個四方形的房間所構成,長度略大於寬度,沒有窗戶,四壁全貼滿了地圖跟新聞剪報,還有兩個新而結實、形態不同的內側門閂,福爾摩斯很有效率地關上門鎖後,帶著探詢的關注表情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親愛的夥伴,我本來想在更輕鬆的情境下為你介紹我們的第二分部,但無論如何你已經看到它是多麼有用了。目前我們在史卡波羅街,就在白教堂路的南邊。你會注意到,我們手邊已經搜集了儘可能多的相關情報,我們還有完整裝備,可以維持每種衛生與文明的需求,而且還有瓶相當好的白蘭地放在邊桌上。你想利用任何設備,就請自己動手吧。」

那張「邊桌」指的是一個倒置的大桶,上面黏著一塊乾草墊和一堆乾淨卻磨得很舊的灰色羊毛毯。這房間里沒有別的毯子或傢具,只有一個看起來很危險的爐子,放在壁爐旁邊,另外還有一張破爛的書桌跟兩張椅子。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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