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線索

隨著福爾摩斯繼續調查,我愈來愈確定關於他的調查我幾乎一無所知。然而讓我暗自滿意的是,每天他都變得更加活躍,直到十五日那個星期一,他在一陣不耐中把他的弔帶扔進火里,然後宣布:「親愛的華生,要是艾加醫師跟你的努力成果到現在還沒成效,那麼就只能拜託上帝幫幫英國大眾的忙了,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毛病在荼毒他們。」

第二天早上,在我著裝完畢不久,就聽見福爾摩斯的腳步聲接近我的卧房。在短促的一敲之後,他本人才現身。

「你可以多快坐進出租馬車裡?」

「立刻就可以。怎麼了?」

「喬治·拉斯克用最緊急的措辭要求我們幫忙。親愛的同伴,請快一點,因為他不是會大驚小怪浪費我們時間的人!」

當我們到達托利街時,福爾摩斯立刻下車,連跑帶跳衝上台階,靠在門鈴上。我們立刻被請進跟上次一樣舒適的客廳,裡面有著跟上次一樣的棕櫚植物與派頭十足的貓。

「我真高興你們兩個都來了。」喬治·拉斯克說,同時堅定地握了握我們的手。他活潑的眉毛籠罩在焦慮陰影中,下彎的鬍鬚更強調了他的不安。「當然了,這整件事都是令人反感的騙局;我毫不懷疑,對於那些為大眾刊物工作的禿鷹來說,這是個好事,但我還是認為最好先請你來。」他指向那個卷蓋式書桌。

福爾摩斯立刻走到那裡,然後舉起板條桌蓋。一股強烈的異味滲進空氣中,而我隨即察覺這房間本來就隱約浸漬在那股氣味中。我立刻認出是酒精的味道,各地都以此做為醫學防腐劑,我自己在大學期間也常常用到。

我朋友自己在桌子旁落坐,仔細檢視放在棕色包裝紙上面,小小的普通紙板盒子。拉斯克先生跟我挨著肩膀圍到他旁邊,好見證他打開那個容器。裡面是一團微微發亮的生肉。

「呃,醫師?」福爾摩斯說著抬頭瞥了我一眼。他從長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支摺疊刀,打開來以後連同那個陰森的盒子一起遞給我。我小心地探查那個物體。

「這是部分的腎臟。」

「從切割角度和這一邊的弧度來看,我會說是幾乎半個。人類的嗎?」

「毫無疑問。」

「性別?年紀呢?」

「我沒辦法告訴你。要是如你所說,這是半個腎,那麼這個腎臟屬於成人,但除此之外,幾乎很難進一步用它來辨識身分。」

「看來這個腎臟並沒有注入用在解剖器官上的福馬林 。組織只保存在酒精里,免不了會因為沒有定色劑而品質劣化,應該很快就沒辦法在課堂上使用,所以我們可以確定這不是大學生的惡作劇。不過,保存這顆腎的乙醇就很容易拿到。」

「這封信是跟這個器官一起送來的。」拉斯克先生指出。

我朋友首先檢查容器本身,然後是包裝紙,接著才伸手接過文件。信中用我生平所見最邪惡的字眼與最低劣的筆跡,解釋了那個恐怖盒子里的內容。

寄自地獄

拉斯克先生

閣下

我寄給你半個腎臟,那是我從某個女人身上弄來的!還替你泡了防腐劑,另一半我炸來吃掉,非常好吃!

我可能會寄給你用來割取腎臟的那把血刀,只要你多等一會。有本事的話,就來抓我!

拉斯克生生

「黑色墨水,最便宜的大張紙,沒有指紋或其他痕迹,」福爾摩斯輕聲說道,「『寄自地獄』說得沒錯!什麼樣狂亂的想像力,才能夠寫成這樣的垃圾?」

「當然,這是個惡作劇,」拉斯克先生堅持,「畢竟人人都知道凱瑟琳·艾道斯的腎臟被拿走了,福爾摩先生。這是一條狗的器官吧。喔,華生醫師請你見諒——但如果像你說的,這是人類的腎臟,或許就是某個惡劣驗屍官搞的惡作劇。」

「邏輯上可能,」福爾摩斯說道,「但我不認為是這樣。看看這個筆跡:我察覺到它跟我們持有的其他樣本極為相似,可是他寫下這封陰森書信的時候,是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啊!我曾經特別研究過筆跡,或稱『筆跡學』 ,現在法國人是這麼稱呼的,不過我從沒看過像這份樣本這麼拙劣的筆跡。」

「憑這份筆跡你就認為這是她的腎臟?」

「這塊肉不是從學校或大學來的,也不是從附近的倫敦醫院來的。」

「你是怎麼確定的?」

「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會把有機物保存在甘油里。」

「噢,這樣啊,可是這不一定是來自東區。也可能是在西區了,許多機構——」

「那個郵戳,如果用放大鏡來看,就會顯示出極其模糊的『倫敦東區』幾個字。這是從白教堂寄出來的。」

「不過,任何停屍間都可以提供這種東西。」

「白教堂沒有停屍間!」福爾摩斯厲聲說道,他的耐性用完了。「這裡有的只是一間棚屋。」

拉斯克先生一臉震驚的樣子。「可是想想白教堂區的犯罪率!這裡的不健康與疾病……只有一半的孩子得以長大,福爾摩斯先生。沒有一區比這裡更需要一個停屍間了!」

「雖然如此,還是沒有。」

「老天在上,如果這個世界知道這一區的種種困難……」拉斯克先生靠著顯而易見的意志強逼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用一種相當哀傷的表情望著我們。

「華生,我們眼前還有工作要做,」偵探簡短地宣布,「拉斯克先生,我可以把這個任務託付給你,請你通知蘇格蘭場嗎?」

「當然了,福爾摩斯先生。喔,還有請代我向若克琳小姐致意!」拉斯克先生在我們轉身要走的時候喊道,「我怕她受了不少我家孩子的折磨,不過我相信應該不會對她造成長期傷害。」

等我趕上福爾摩斯時,他只剩下一半路途就走到街上了,他的步伐長度不只彌補了他身體上殘存的任何弱點,甚至還猶有過之。以我對他的了解,我並不期待他多說一個宇,但我驚訝的是,話語簡直是從他憔悴的身形里榨出來一般。

「我不會這樣給人玩弄!好像我們還沒跌到難以忍受的最低點似的,他竟然還利用倫敦皇家郵政把一個防腐器官送來,真是替這個調查敲下棺材上最後一根釘子。」

「我親愛的夥伴,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此有人提供我們一個又一個的線索、一封又一封泡在血里的書信,而那個惡棍都已經把刀插進我胸膛,他卻還是沒有進一步透露他的身分,」他厭惡地啐了一口,「當然了,那次唯一透露的是,那把刀是六尺雙刃解剖刀。」

「福爾摩斯,」我心生警覺,出口抗議道,「你已經做了所有能預料到的——」

「這是葛里格森、雷斯垂德或者其他搞笑傻瓜能預料到的,他們這些人之所以加入蘇格蘭場,是因為他們沒有強壯到可以做苦工,或者有錢到可以買到一個像樣的軍銜。」

我被他激烈的情緒給嚇著了,只能勉強擠出一句:「我們當然有進展。」

「我們身邊都是流沙!沒有腳印,沒有明顯重要的特色,沒有可以追蹤的線索,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正在享受他偷到的器官跟我的煙!」

「福爾摩斯,我們要去哪啊?」

「去解決一筆債務。」他不悅地吼道,隨後我們從哩尾地走到白教堂路這個活躍的交通動脈,再沿著一連串街道走到一面骯髒磚牆上的綠色大門前。這二十分鐘路程里,他沒再多說一句話。福爾摩斯粗魯地敲敲門,然後開始用他的拐杖頭輕叩他自己高聳的前額。

「福爾摩斯,誰住在這裡?」

「史蒂芬·鄧樂維。」

「他真的住這裡?你以前到過這裡?」

他回以憤怒的一瞪,這帶來莫大的痛楚,以至於我決定另擇黃道吉日再進一步追問這問題。

有個年紀不小的邋遢女子,戴著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女帽開了門,然後用那種墮落已久之人的獃滯態度打量著我們。「我能幫你們兩位紳士什麼忙?」

「我們來找你的房客,史蒂芬·鄧樂維先生。」

「你們是誰,先生?」

「我們是朋友。」

「紳士們,這裡是私人住宅。先生,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不能就這樣讓街上來的人跑來騷擾我的房客。」

「非常好。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在此要控告你替妓院看門,違反刑法修正案第十三款規定。當然了,除非你沒有想起來我們是鄧樂維先生的朋友,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唉呀,當然了!」她喊道,「一定是光線亮得讓我眼花了,兩位這邊請。」

我們爬上一個蓋滿一層層蜘蛛網與泥沙的樓梯,然後穿過走廊到一個沒有記號的門前。女房東敲敲門。

「現在過來吧,因為有人要見你。是你的朋友,至少我是這麼聽說。」她賞給我們一個幾乎看不見牙齒的微笑,然後才下樓去,走出我們視線之外。

福爾摩斯沒等人應門,就打開門衝進去,自己坐在附近的一張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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