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倫敦怪物

福爾摩斯在雷斯垂德離開以後,還在他房間里待了一陣子。他再度出來時,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他出來是要問我:「你願意出門拜訪一下嗎?這次訪問保證比你稍早的體驗文雅許多。」

「福爾摩斯,我願意聽候你的差遣。」

「那麼就幫我穿上外套,然後我們就可以去解決一直困擾我的問題。」

「當然了。我們要上哪去?」

「去請教一位專家。」

「一位專家?」我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可是你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犯罪偵察專家呀。」

「我不反對這一點,」他伶牙俐齒地回答,「但我們要請教的是完全不同領域的專家。」

「可是你強壯到能出門夜遊了嗎?」

福爾摩斯帶著有點淘氣的微笑,把他的其中一本備忘錄塞在沒受傷的那隻手臂下面。「我很感激你為我擔心,醫生。然而在目前的狀況下,我怕你是擔錯了心。」

一出門接觸讓人精神振奮的寒氣,福爾摩斯就轉身沿著貝格街前進。他走過兩間屋子以後突然止步。「如果你不介意就拉響門鈴吧,華生。跟我相比,恐怕你跟這個人還比較熟。」

我抑制住一抹微笑,照著他的要求做了。我們沒等太久,門就飛快打開,莫爾·艾加醫師鼻子上掛著一副不怎麼相稱的眼鏡出現了。

「噢,瞧瞧這是誰啊!」他快活地喊道,「我還以為是一位病患呢,可是這麼一來更讓人滿意。」

他陪著我們走進一間氣氛愉快、設備齊全的房間,地上鋪了一條有條紋的威尼斯地毯,壁爐柵欄里燃燒著很精省的爐火,還有數量多過光禿牆壁的書櫃。艾加醫師堅持要福爾摩斯獨享整張沙發,他也殷勤地把我安置在一張扶手椅上,然後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站在火爐前方。

「你叔叔是位仁慈的紳士,願意資助你開業。」福爾摩斯說道。

「啊,他要開始施展身手了!」我們的東道主笑了,並且無聲地拍著手表示贊同。「我簡直不敢期望能看到一次示範。如果我沒那麼深思熟慮,可能就會猜測我在星期六晚上,還是星期天早上,曾向你提過我的叔叔奧古斯特,不過我沒有這樣做過。所以你肯定會願意在一位忠誠的仰慕者面前炫耀你的推理過程。」

福爾摩斯有點後悔地笑笑。「我想不起你來訪的任何細節,一點也想不起來。知道這點,你可能會覺得很有趣。」

「福爾摩斯先生,請容我致歉,莫爾·艾加醫師在此聽候您差遺。」他一邊回答,一邊伸出他的左手來握我朋友未曾受傷的那一手。「好了,你是怎麼推論出奧古斯特叔叔提供這個診所經濟上的支援?」

「某些跡象指出你行醫時被迫力行節約。然而你有龐大的藏書大,其中好幾本書相當稀有,而且你的房間設備齊全。你有個贊助人,不過你沒有從他那裡得到定期接濟。所以就是單筆捐贈,出資者的財富無法更頻繁地提供援助。就我的經驗,在沒有金錢後盾的狀況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還會捐助大筆金額,那就是近親。壁爐上的方形照片,顯然是你的雙親,他們的衣著非常簡單。所以,不太可能靠這個來源替一個年輕醫生建立事業。然而,我觀察到你桌子後方有一個裱框文件,證明奧古斯特·艾加醫師是一位有照醫師。看來是你叔叔從醫界退休以後,給了你一筆錢當禮物,我敢說,他同時也給你一大部分他的藏書。而你則是留著他的醫生執照做紀念。」

「這真是太神奇了!不過你怎麼知道奧古斯特·艾加是我叔叔,而不是我祖父?」

「根據執照上的日期,更不要說那種字體和紙張的色澤,都排除了後面這種可能。」

艾加醫師很快給我欽佩的一瞥。「我承認我暗自納悶過,你對福爾摩斯能力的描述是否過譽了,不過我現在準備相信福爾摩斯先生是個天才了,而你則是個誠實到無可指摘的男人。」

「這種事情只是根據可見資料做出推論罷了。」福爾摩斯用他平常那種疏離的冷靜態度表示異議,不過我可以看出這位年輕醫師的認可讓他頗為受用。

「嘖!這可不能用『只是』來形容。你在你的領域裡是先驅,這種特質是我相當仰慕的。我也不巧有個特殊的研究主題,但我想你已經注意到,我還沒有以此致富。」

「那麼,你致力於醫學的某個獨特分支羅?」我問道。

「而且恐怕不是非常受歡迎的一支。」他莞爾一笑。「我們這個領域打算涵蓋從病理解剖學到催眠術的所有範圍,各式各樣的骨相學、顱骨測量學和神經學都攪和進去了。我是個心理學家。」

「真的嗎?」我喊道。

「我在巴黎薩佩提埃醫院的夏考 門下讀了一年書。如果奧古斯特叔叔有經費,他肯定會讓我在卡文迪許廣場開業,而我的專業性會因為這個地理條件而得到保證。貝格街是個因犯罪偵察而受到敬重的地帶,卻不是心理治療的中樞。目前我靠著轉診病人維持生計:神經症者、臆病症者,還有單純身體有病的人。而且當然了,偶爾被刺傷的人也會找上我。」

「是啊,嗯,」福爾摩斯咳嗽著說道,「實際上我需要你協助的,就是這種事情。」

「這真是好消息!」艾加醫師咧嘴笑了。「我本來就好奇得不得了,但身為一位紳士,我不方便主動開口問。我能提供什麼幫助呢?」

「根據華生醫師那本《醫界名錄》,我知道你是精神失常的專家,而且一瞥你的書架也讓我明白,你可能正是我要找的專家。《腦部失調教材》《心理病理學與療法》《性病態》 ——如果你是你的藏書標榜的那種醫生,你應該能幫上大忙。」

福爾摩斯簡短地描述他是在什麼狀況下,以那副血腥慘狀初次見到艾加醫生。在他講完的時候,醫生點了點頭,一臉深感興趣的表情。

「當然,我非常仔細追蹤關於開膛手罪行的新聞。從新聞報導里我看得出,那天晚上我所縫合的傷口就是他的傑作。不過讓我先弄懂你的意思,先生,你是在尋求某種心理學方面的幫助嗎?」

「沒錯,」福爾摩斯證實了這一點。「艾加醫師,我是個顧問偵探,所以很多不同分支的研究都在我的涉獵範圍內,其中大多數都跟搜集與詮釋實體證據有關。然而我相信,開膛手可能屬於我過去從未追蹤過的一種罪犯,而且能用來指證他的確切證據非常少,這點尤其讓人心驚。我的工作向來是奠定在一個事實基礎上,也就是某個罪行雖然看似獨特,但對於犯罪史的行家來說,兇手的行為卻幾乎總是遵循著某種既定模式。但是在這個案例中,兇手的行為模式實在相當罕見,以至於我花了不少時間才辨識出來。但是從三十日的事件以後,我開始比較認識這個人了。雙重謀殺案深刻地腐蝕了他的面具。而我們必須了解的是,屠殺這些女性的樂趣,是僅次於隨後把她們切成碎片。」

在對話過程中,我覺得愈來愈不舒服,艾加醫師卻顯得深深著迷。「意思是,他找出曾經待他不好的女人,然後出於純粹的恨意做出這些恐怖的罪行?」我問道。

福爾摩斯搖搖頭。「我不認為他認識她們。現階段我的假設是,這個男人殺的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事實上,根據線索來看,我相信我們追蹤的是個徹底的瘋子,但他在表面上卻完全是個普通人。」

我嚇傻了,直瞪著他看。我抗議道:「我可以相信那個惡徒瘋了,但是你暗示的事情是不可能的。這些女人死亡的背後一定有另一個動機。瘋子不會在正常人之間來去出入卻無人議論。」

「不會嗎?」他的一邊眉毛往天花板一挑,問道。

「不會的,」我不耐煩地說,「單單只是性情古怪的話,那人會跟你我一樣神智正常,但是如果一個人毫無理由或其他前提因由,就砍殺我們之中最可憐的一批人——你真的能夠相信這種惡行會持續出現在日常生活中,卻沒引起任何警覺?」

「別問我。這正是我想問艾加醫師的事情。」福爾摩斯這麼回答,同時把他鋼鐵般的嚴厲凝視轉向,看著那位站在微弱爐火前方的心理學家。「就你的專業意見來說,一個瘋子是否有可能完美地偽裝成理性的人類?」

艾加醫師走向他的書櫃,挑出一本薄薄的書。「我開始猜到你的意思了,福爾摩斯先生。你指的是倫敦怪物。」

福爾摩斯輕快地指向他那本備忘錄。「我指的不只是倫敦怪物,雖然他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幾乎一世紀以前——一七八八年四月的倫敦,倫敦『怪物』第一次出現。在八八年到八九年之間,大約五十位女性在街上被刀戳了。嫌犯始終沒被抓到。華生,請注意。後來地點換到歐洲大陸;一八二八年,在茵斯布魯克,有人接近好幾位女性,然後用普通的摺疊刀刺傷她們。這些案子也始終沒解決。一八八〇年,在布萊梅,有位美髮師在被捕以前,在光天化日之下劃傷不下三十五位女性的胸部。我相信這些案例全都可以說是一種極為病態的瘋狂性癖。」

「先生,你這一連串推論相當嚇人。」艾加醫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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