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若克琳小姐的調查

我不認為福爾摩斯是為了增加效果而誇大其辭,而且很快地喬治·拉斯克送來消息,說東區好幾處都爆發了暴動;幸好沒有鬧出人命,只是到處都流露出無能為力的憤怒。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懼幾乎掌握了半個倫敦,而且從地理上來說,這股歇斯底里正在迅速蔓延中。民眾提議的解決方案從四面八方湧入蘇格蘭場,我記得其中還包括讓男性警員喬裝風塵女子的提議,或是在整個白教堂區鋪滿警報線路,鋪設通電警告按鈕。

第二天早上,在福爾摩斯的要求下,我前往東區接若克琳小姐過來。為了安排我們的計畫,她必須出席。至於這些計畫包括什麼,這位偵探一字不提,但光是知道有這樣的計畫存在,我心裡就輕鬆些了。

我來到若克琳小姐因經濟寬裕些而租下的一樓房間。伸手敲她房門時,我預期她仍會有些陰沉的緊張反應。但在房門一開,我看到的是,火爐上熱著一壺茶,而她不但衣著整潔,綠色眼眸還流露出一抹嶄新的智慧光彩。她照常以模仿來的優雅和習慣性的賣弄風情態度邀請我坐下,然後自己坐到另一張椅子上。這兩張椅子都擺在她那張粗略磨光過的桌子旁。

「你會願意冒險做我剛才做的事嗎?」她咧嘴一笑,同時倒給我一杯茶。我用笑容鼓勵她繼續說。

「我跟史蒂芬·鄧樂維一起出城去了,就是這樣。」

我略微不安地往前靠。「若克琳小姐,你肯定知道與他同行有多危險。之前我們本來在追蹤鄧樂維先生,到最後遇上了……」

「開膛手傑克?」

「確實是,雖然他應該取個更好的名字。若克琳小姐,我不願去想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唉,我知道。」她嚴肅地表示同意。「醫師,這件事很妙。我本來以為我會害怕到再也不敢出門。星期天大半的時間,我每聽到一點吱嘎聲跟耳語都會嚇一跳。可是說來邪門,現在我雖然還是害怕,但卻因為太過憤怒,而根本不會去注意那些事。」

她直接盯著我的臉看,而在那一刻,若克琳小姐跟我彼此互相理解了。我曾經旅行過許多土地,那是就算她再怎麼有想像力也不想到的景象。而她則是過著某種生活,其中的苦難是我完全無法揣度的。但我們能夠彼此了解,而且我知道,在我們愈來愈危急的冒險行動中,不管我們怎麼要求她,她都會盡她最大的能耐去做。

「非常好。你見到了史蒂芬·鄧樂維。你看起來相當開心,所以這趟任務肯定不是徒勞無功。」

「你記得他的房東太太怎麼說的嗎,他出門的時間多得沒道理,而且還從沒有過一個意中人?」

「對,她向你保證過,他完全忠心耿耿。」

若克琳小姐大笑。「他根本不在乎我,華生醫師。可是他有這麼個故事,說他的同伴強尼·布萊克史東殺了那個女孩,而他當時就在附近不遠處。就我所知,這話跟福音書一樣真確,因為昨天下午在我們喝了一品脫啤酒以後,我又繞了回去,再跟蹤他一次,而這回他直接走到——」

「請見諒,若克琳小姐,但首先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又遇見他的?」

「在我離開他去找你跟福爾摩斯先生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約好了。話說福爾摩斯先生怎麼樣了,醫生?」她擔憂地問道。我向她保證,他很快就會康復,並且請求她先繼續說她的故事。

「我們已經訂好兩點鐘在轉角喝杯啤酒,然而在出事以後,他到底還會不會出現我頗微擔心,因為在這個事件里,他知道的比他說的還多。不過兩點鐘一到,他就出現了,千真萬確,而且他看到我的時候立刻露出微笑,還叫了我的名字。騎士軍旗酒店現在變成玩鬥雞的好地方了,女士們全都擠在一起,悄聲說著該做些什麼。采啤酒花的工作差不多沒了,所以就連願意離開市區作生意的姑娘們都買不起麵包跟茶了。所以她們都聚在那裡,跟其他人一樣納悶著到底該怎麼做才好,雖然她們對此事的關心程度,比大多數人都來得強烈。

「唔,後來我們坐到牆角去,他開始說話了,一臉古怪的表情,說:『我很高興你安然無恙,因為你現在一定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整個教堂區為了這件事,簡直像失火一樣。』我這麼回答。

「他定定地看著我,然後問我有沒有粗心大意害自己身陷險境。我當然說沒有,雖然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問,然後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那就是要怎麼在最糟狀況再度發生以前,先找到布萊克史東。他鬆口說,他確定自己追到線索了。但是他又說,『可是,我不想你在黑暗巷弄里到處亂跑。』

「他這麼一說,我就開始納悶,現在市區這頭的姑娘一想到可能會有把刀划過自己的脖子,就嚇得瑟瑟發抖,他又何必還要特別警告我。於是我問他,除了偶爾不小心闖進黑暗之中,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抓住我的手,然後說:『先靠你從西區贊助人手上拿到的收入過活吧。我覺得成功的希望很大,不過我請求你先保持低調,直到我可以設法撥亂反正為止。』

「嗯,他這樣一說反倒讓我覺得更古怪。不過,在他答應再度碰面並且離開酒吧的時候,我躲到一間煙草店裡避人耳目,直等到他走遠一段距離以後,我就尾隨他。他走到他以前去過的同一個住處,出來時穿著新行頭。不是他偶爾穿的制服,而是打扮得像個公子哥兒。離開那裡之後,我繼續在一段安全距離外跟蹤他,直到他轉進一條通往幾個大雜院的通道為止。我先等了好一陣子,然後才沿著通道跟上他,而且我這麼做的時候已經想好,萬一我倒霉被他撞見,我要怎麼自圓其說。我會告訴他,我認為他在追求另一個女人。在我跟到通道盡頭時,我看到他走進那邊的另外一排一樓出租房間。

「考量到倫敦最近的特色 ,我猜不會有哪扇門窗開得夠大,能讓我能聽見什麼,不過我還是偷偷接近房子以確定此事。而在我這麼做的時候,我聽到某種聲音,所以趕忙閃到一旁去。你相信嗎?有扇窗戶有清楚的裂痕,而且另一邊完全破了。原來那附近大半的窗戶都是這個樣,上面不過是用一塊破布蓋著而已,所以要是我夠小心,把耳朵貼近破損的部分,我可以聽到裡面傳出來的每個字。

「『你確定他放假期間都留在這裡?』鄧樂維問道。

「『喔,是啊,』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那是銀行休假日的前幾天,我的兩個女兒都跟她們的阿姨到約克郡去了。我知道會有進城的訪客跟休假的士兵,所以我當然不會把閣樓房間空擺著。』

「『的確不會。不過在銀行休假日的第二天,他就無預警地消失了嗎?』

「『這件事最怪了,』她說道,『我家喬瑟夫才十歲,而那個布萊克史東發誓,第二天早上要表演給他看怎麼操作一把槍。但是後來我們發現他走得一乾二淨。不過他確實留下他該付的錢,全擺在那邊桌上了。可惜他完全沒留下自己的去向,因為你知道,他算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對小孩子說話總是好聲好氣。』

「『的確是,夫人。如果我能發現他的行蹤,我會很樂意代你問候他。』」

「然後他們繼續聊了下去,但我已經聽得夠多了,而且我只要碰上詭異的好運就不會過度冒險,所以我就趕緊腳底抹油來了這裡。我想最好把一切交由福爾摩斯先生來判斷。」

「毫無疑問,若克琳小姐!」我表示肯定。「回貝格街吧,福爾摩斯會把事情理清楚。史蒂芬·鄧樂維有件事情說對了——我們必須做好所有必要的戒備。」

我們抵達的時候,福爾摩斯醒著,但還是面如死灰,穿著襯衫和鼠灰色的睡袍靠在客廳的壁爐架上。他把架上的東西通通掃到地上,換上一張匆促勾勒出來的白教堂區地圖,上面覆蓋著潦草的記號和含糊不清的街道指示。我朋友慣用右手卻無法運用自如的事實,嚴重影響這張地圖的易讀程度。此刻他顧不得儀容不整,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著那一團畫得凌亂的偏僻小道。那副樣子不論是把他當成犯罪偵察的最後防線或者瘋人院的逃犯,都說得過去。

「若克琳小姐,史蒂芬·鄧樂維把他的手帕收在哪裡?」

「我記得是放在他的外套襯裡裡面。」

「嗯。我想也是。」

她正沮喪地盯著我朋友看。「天哪,福爾摩斯先生,那天晚上從醫生撕裂晚禮服的作法來判斷,我知道你狀況很不好,可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我知道,你已經在考慮要回頭去做點生意了。」

「你怎麼知道?」她倒抽一口氣。

「同樣的思考過程也告訴我,你最近喝得非常醉,而且有個年輕的女性熟人,可能是一位鄰居,她的幸福對你來說有幾分重要性。」

「真是見鬼了。」若克琳小姐大喊,她揚起下巴,眼睛裡怒火熊熊。「你高興的話,儘管對你家地毯講話吧,因為我見鬼了才會留下來聽。」

在她往門口走的時候,福爾摩斯可能使出他的最後一分力,跳到她背後,輕柔地抓住她的手腕。「若克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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