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米特廣場

我醒來時,驚訝地發現幾乎又入夜了。我全身無力,坐起身後看到腳邊有個托盤,上面有一些冷肉跟一杯冷湯,這些食物對我的心情起了神奇的作用。我肯定是精疲力竭地睡了一整天,但我還是很懊惱自己沒去探望福爾摩斯的狀況。探頭到他房裡時,我很安慰地看到一支點著的蠟燭和另一個動用了一部分的茶盤,那顯然是盡責的哈德遜太太提供的。我下樓去,希望盥洗更衣能夠讓我恢複點活力,但我做完這些事以後,腦袋裡昏昏然的鈍痛又回來找我。我替福爾摩斯換了繃帶,然後再度癱到沙發上,希望明天早上我們倆都能更好一點。

鳥還在歌唱,但在我的眼睛再度顫動著張開時,光的強度讓我知道現在已是早晨過了大半。有一陣子,茫茫然的恐懼感讓我迷惑憂心,一個人身上發生太多事而無法立刻回想起來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感覺。再休息了一、兩分鐘後,那一切又全部回到我心靈的最前線,催促我立刻加緊腳步趕到福爾摩斯的卧房。

我猛然打開他房門時,迎接我的景象讓我露出釋懷的微笑。夏洛克·福爾摩斯坐在那裡,頭髮亂成一團,電報散落在腿上,報紙滿滿地蓋住了他的床,他左手笨拙地拿著一支煙,並試圖過濾他那一大堆信件。

「喔,華生,」他向我打招呼,「別費事敲門了,就進來吧,我親愛的夥伴。」

「抱歉,」我大笑,「我聽說你卧病在床。」

「鬼扯,我壯得跟石頭一樣。而且說實話,此刻我相當厭惡自己。」他用更沉靜的聲音補上這句話,臉上一邊眉毛的抽搐讓我明白,他深切的不滿超過他所說的。「但是這不打緊。到目前為止,哈德遜太太跟比利把我所需要的一切都帶給我了。我的朋友,現在你必須坐在那張扶手椅上,跟我說這可怕的混亂是怎麼回事。」

我照做了,從我們對他的不幸遭遇感到如何沮喪,到第二個女孩的耳朵是什麼狀態,還有我們的好警官雷斯垂德跟他的警察局長之間起的爭執,我一樣也沒省略。福爾摩斯聚精會神地閉起眼睛聽,我則是緊繃著心神試圖想清楚每個細節,等我講到莫爾·艾加醫生,還有我回到家裡的狀況時,一定過了整整一小時。

「我們失去了星期天的時間,這點真是不可饒恕!毫無疑問,我不在場的時候,警方已經把兩個犯罪現場里所有有用的證據都掃光了,關於粉筆留言的事完全是個悲劇。」福爾摩斯口氣苦澀地說,「從我下出租馬車,到今天早上大約九點之前,我幾乎記不起任何事情。當然,好幾個月前我就推敲出貝格街二二七號鄰居的職業,但是哈德遜太太提到叫醫生那檔事,對我來說只有模糊記憶。」

「我一直不確定我該跟著你回來,還是繼續待在東區。」

「醫生,就跟過去一樣,你的盛情可感,但要是你那時不在東區,你要怎麼向我解釋從今天早上到現在收到的七封急信?」

「七封!我洗耳恭聽了。」

「讓我照著我的閱讀順序,把這些信講給你聽。首先是勇敢的雷斯垂德探長捎來一張字條,上面都是祝福,同時要求拿到你拚命要保存卻徒勞無功的那個怪異筆跡摹本。」

「若克琳小姐已經給我了。我應該立刻把副本送出去。」

「下一個,白教堂守望相助協會的會長喬治·拉斯克先生,用夾雜一堆恭維之言的信通知我,他已經去函給女王,請求提供賞金。」

「老天爺!倫敦會變成瘋人院吧。」

「我想的跟你一樣。在此我們有封非常體貼周到的簡訊,來自亨利·史密斯少校,他把倫敦市那位受害者的驗屍結果附在裡面了。我們會很快回到那件事情上。親愛的夥伴,請你再幫我倒一杯咖啡,因為我們隔兩道門的鄰居大大限制了我平常的活動力。不過對此我深表感激。第四封,是來自我哥哥邁克羅犬特的電報:『白廳大亂,一有機會,我就來探望。快點痊癒;你這時死掉就太不方便了。』」

「我完全同意。」

「第五封,若克琳小姐要求我們用電報告訴她方便見面的時間。」

「這證明了她是個非常堅毅的女人。」

「我對此感激至極。第六件,羅蘭·K·范德溫的名片,他同樣需要有聽眾。最後是一位記者荒謬可笑的來信,他自稱知道的事情比理應知道的還多,所以為了喚醒公眾意識的利益,他要求我接受他的專訪。」

「這完全不值得你親自處理。」

「我也傾向置之不理,雖然他的措辭里有種不祥之兆。你自己瞧瞧。」

這張紙是用打字機打在一張便宜的灰白色紙張上,邊緣有些深色的污痕。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為了公眾利益和你個人的名譽,我強烈建議您在辛普森酒館與我會面,以便商談某些嚴重的問題。今晚十點鐘我會單槍匹馬等您來。

雷斯里·塔維史托克

我翻來覆去查看手裡這封提出莫名要求的信。「福爾摩斯,信件作者根本沒說他是記者。」

「他不用說,因為這點對於打字機專家來說實在太明顯了。你觀察這台特定機器的特徵。就算不為別的,塔維史托克先生也該為這台機器的狀況感到難為情,因為那些小寫y幾乎沒有尾巴,小寫d往上的部分狀況很糟,還有另外九個其他的點,都顯示出字體一直被磨損。」

「當然除了新聞業以外,還有其他職業也會嚴重耗損打字機吧?」

「但沒有一行會讓一個人的指尖這樣密切地接觸廉價報紙油墨。我還可以舉出另外幾個論點,不過恐怕我們必須先回到星期六晚上的血腥事件上,至於那位神秘記者就隨他去吧。這裡是史密斯少校寫的解剖報告提要。華生,能否請你大聲念出來,這樣我比較可以確定我手邊的事實。」

「『在抵達黃金巷的時候,我們看到死者的一片耳朵從她衣服上掉了下來。肝臟有三個大小不等的切割傷,鼠蹊部有一個戳刺傷,子宮、結腸和子宮上方的內膜、胰臟跟左邊腎臟的動脈都有很深的割傷。我要很遺憾地說,兇手把左邊腎臟徹底拿出體外帶走了。』這真是太卑劣了,福爾摩斯!」我厭惡地喊道。「他又拿走另一個可怕的紀念品。」

「我料到會是這樣。」

「可是,福爾摩斯,腎臟是嵌在許多其他重要器官後面,更不要說有一層體膜護著它了。他一定不怕被人打斷,才會不帶別的,偏偏帶著腎臟逃走。」

「嗯!這確實很值得注意。請繼續。」

「『腹部區域沒有凝血,表示這些行動發生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死亡了。隨信附上死者過世時的所有物與衣物完整清單。』在信件署名處,亨利·史密斯少校致上敬意,並表示遺憾你本人無法出席解剖。」

「我可以向少校保證,他的遺憾完全比不上我自己的。」福爾摩斯嘆了口氣。「我不介意告訴你,我已經搞得一團糟了。」

「我們真的無以為繼了嗎?」

「唔,我大概不會這麼說。我們知道這封『開膛手傑克』來信可能是兇手的傑作,因為像是切割耳朵這種細節,極不可能同時出現在惡作劇與實際狀況中。我們知道他有鐵打的神經,可以找出並切除一顆腎臟。我們知道一種很有效的方法,可以用一個空包裹把器官帶到貨車上,因為我毫不懷疑,我在他腋下看到的那個包裹,是用來運送一種非常不祥的物體。而我自有理由懷疑這個『開膛手傑克』,非常強烈厭惡你謙卑的僕人,我。」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華生,你是否還記得我去年三月從科瓦回來以後收到的信?」

「在藍斯頓傅家寶失竊事件之後嗎?我記得有這麼回事情。」

「我仔細察看過筆跡。雖然經過偽裝,但我很確定那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那種尾端勾起的筆畫很有暗示性,不過從他在下行線條上施加的壓力,就可以總結這件事。這就表示他寫信給我是……」

「在任何一件謀殺案犯下以前!」

「正是如此。」福爾摩斯在沉思中望著我一眼。「如果你肯違反良知幫我準備一劑嗎啡,醫師,我想我不會拒絕的。但要是你寧可讓我自己來,我也能自己準備,不過……」

我把我朋友的酒瓶放到壁爐上四散的煙斗通條之間,然後替他去準備那個樸素的小針筒,在此同時我忍不住想這個狀況有多詭異。在我轉回去面對福爾摩斯的時候,我憂慮地看著他試圖擺脫被褥,卻沒多大進展。

「福爾摩斯,見鬼了,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替自己做出門的準備。」他這麼回答,並且扶著最近的那根床柱試著起身。

「福爾摩斯,你失去理智了嗎?你不可能還期待——」

「不可能還期待找得到證據?」他惱怒地回嘴。「華生,這個該死的事實我太清楚了。」

「你的狀況——」

「完完全全無關!無論如何,我都假定我能請到一位醫術高明的醫生陪同我前去。」

「如果你以為我會願意讓你離開房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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