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給老闆的一封信

次日早晨,我撥旺客廳里慢慢變小的爐火時,福爾摩斯發出一串震耳欲聾的驚呼。他愕然不動地坐著,一份報紙擺在他面前的桌上,他手裡還抓著一隻咖啡壺。

「這人腦袋糊塗啦!唔,如果這傻瓜就想白費力氣、水中撈月,就這麼干吧,我們也幫不上忙了。」

「出了什麼事?」

「雷斯垂德喪失理智,逮捕了約翰·派澤。」

「當然,這是拜你的提示所賜。」我提醒他。

「我電報里跟他說了,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福爾摩斯抗議道,「就連《標準晚報》都無法相信他跟這檔事有任何關係。」

「那麼,那份三流小報還說了什麼別的嗎?」

為了強調,他猛然一振報紙,朗讀道:「目前看似有某個披著人皮的下流生物,在白教堂地區的貧民窟里作祟。他的雙手沾滿了一連串屠殺的『血腥證據』……哈!……令人震驚的變態產物……獸性大發的惡徒……就像吃人惡虎對人肉那樣不知饜足。」

「我親愛的同伴,看在老天分上,快別念了。」

「這又不是我寫的。」他淘氣地說道。

一記短促的敲門聲預告我們的聽差來了。「福爾摩斯,你有電報。」我用眼睛掃過那封信的時候,忍不住笑了。「拉斯克先生現在是白教堂守望相助委員會的主席。他來信致上他的忠誠與衷心的關懷。」

「太棒了!喔,我真的很高興看到某些活躍分子把精力用在造福人群的方向。好友,我們應該效法他們,我們必須多知道一點這位貓食買家的事情,而且愈快知道愈好。」

但在接下來的一整個星期,福爾摩斯獲得的成果非常有限。雖然我們盡了力,但是兇手沒留下任何實質跡證,我們也找不出那個消失在清冷九月早晨空氣中的男人到底是什麼身分。幸好組織健全的守望相助委員會,很快就安排好鄰里警戒與夜間巡邏,但他們沒碰到多少危機,只有和惡意欺凌外國人的暴民起了幾次衝突。那些暴民常常隨意毆打任何一個他們看來「外表狡猾」或「舉止不端」的倒霉移民。白教堂區的每個居民,從最盡心儘力的慈善工作者到最底層的竊賊,全都異口同聲主張:不可能有哪個土生土長的英國人會這樣殘殺一個可憐的女人。

安妮·查普曼在九月十四日星期五秘密地下葬了,就在大約一周之前,波麗·尼可斯回歸無垠宇宙的同一座貧民墓園裡。「Pulvis et umbra sumus(吾人不過塵與影矣) ,」福爾摩斯當晚這麼說道,同時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爐火,把那雙修長手臂收起的雙膝上。「華生,你跟我,安妮·查普曼,甚至是尊貴的賀拉斯本人——都是塵埃與塵埃之下的陰影,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雖然在安妮·查普曼死後的那幾個星期,福爾摩斯不斷在哀嘆,隨著時間過去,犯罪痕迹就更加冷卻,但我知道至少他相當滿意自己在若克琳小姐身上的投資,而成果也確實豐碩。由於福爾摩斯自己追蹤的線索只得到貧瘠的結論,所以我們相當期待跟若克琳小姐會面,至於她看來也很享受這份新工作。我朋友隨興的魅力常常掩蓋住他冷酷、尖銳的專業素養,不過他似乎是真心高興見到她,我更是滿心期待她的造訪能為氣氛低迷的客廳注入充滿熱情活潑的氣氛。

九月二十三日,波麗·尼可斯的死因調查庭只有一無所知這個結論。接下來的星期三,同一位驗屍官也在安妮·查普曼死因調查庭上做出總結,這回他提供一個新穎的意見——某個貪財的醫學生殺了她,然後偷走器官,打算賣給某個不顧道德的美國醫生。第二天的《泰晤士報》還認真地報導了這個消息,結果導致福爾摩斯對著天花板默默地狂罵一陣,然後找出他的手槍,絕望地跌坐在椅子里,用子彈對著牆打出一個小小的皇冠,位置就在我們壁爐左側他先前勾勒出交纏字母VR的上方。

「親愛的夥伴,我得提醒你,對女王陛下的姓名縮寫再做任何進一步的裝飾,都會是不敬的畫蛇添足?」我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到福爾摩斯背後去打開窗戶,希望能看見若克琳小姐的身影。

「你質疑我對女王的忠誠嗎?」

「我質疑你使用槍械的方式。」

福爾摩斯悔恨地嘆了口氣,然後把槍擺回他的抽屜里。「若克琳小姐隨時都會抵達。或許她會帶來更進一步的證據,駁斥那個有邪惡美國買主收購女性生殖器官的說法。」

「真希望如此,福爾摩斯!」

這位偵探微微一笑略表歉意後,立刻因為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而凝神細聽那位嬌小女子穿著沉重的男性工作靴爬上樓梯,跨越客廳,穿過開著的門。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失火啦?」若克琳小姐一邊咳嗽一邊質問。我觀察到她花了點錢,為她外套底部鑲上一點銀色緞帶。我也挺開心地發現,她那小巧的身軀沒那麼形容枯槁了。

「福爾摩斯偶爾會把我們的客廳誤認為射擊場,」我語帶挖苦地說,「請坐,若克琳小姐。」

「你喝了幾杯,對吧?」若克琳小姐點點頭。「我的某位朋友每當好好享受了一瓶琴酒,就會隨便亂開槍。你喝的是比較好的東西,不是嗎?我猜是威士忌?」

我藉著清走沙發上的報紙,掩飾臉上忍不住浮起的微笑,可是福爾摩斯卻直接大笑出來,然後大步走到餐具櫃那裡去拿玻璃杯。

「在我看來你的意見非常有啟發性。我想,每個人應該都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水。」

若克琳小姐握著她那杯酒坐在火爐邊時,很滿足地說道,「該死的冷天氣,簡直要把眼珠子凍到掉出來了。無論如何,紳士們,我賺到我這星期的住宿了。」

「怎麼說?」福爾摩斯往後一靠,閉上眼睛問道。

「我找到那個士兵了,就是這樣。」

福爾摩斯又坐了起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你指的是哪個士兵?」

「嫌犯的朋友呀。這小夥子把同伴弄丟了,而那個同伴很有可能刺死了頭一個遇害的姑娘,瑪莎·塔布蘭。」

「太好了!告訴我詳細的經過。你知道,你可以先打電報告訴我這麼重要的消息。」

「今天早上才發生的,」她驕傲地回答,「我路過騎士軍旗酒店點了大杯琴酒好讓自己更清醒點,每天早上我都是這樣做,同時賺取我的生活費,不過這些你都知道了。那是個空氣渾濁、煙霧瀰漫的地方,而且那時候客人都走光了,可是我勉強看出有個士兵窩在角落裡。我正想要晃過去跟他稍微聊一下,不過在我起身以前,他就看到我了,並走到吧台旁來找我。他的身材很好,有強壯的下巴,上翹的深色鬍鬚,還有藍色的眼睛跟沙棕色的頭髮。

「他說:『哈羅,你好。』

「『哈羅,你也好,』我說,『要跟一個寂寞的姑娘分享一杯琴酒嗎?』

「『我不覺得你會寂寞太久。』他微笑著說道。

「我暗想,要是他只求這個,可以更直接一點,因為我不需要他多管閑事。他肯定是看出我不太高興,就趕忙殷勤地說:『小姐,這是個恭維。』

「『那就好。我會讓你坐在這裡,等到你想到更好的話為止。』

「『這個建議真是太慷慨了。』他說著就坐了下來。

「這個對話剛開始進行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可是既然我們在喝大杯琴酒,他又是個好騙的傢伙,很快他就開始吹噓他多有錢了。『我上星期剛放假,就直接回倫敦了。我們這批人上次進城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他這麼說,『我很急著想找到我一個弟兄。』

「『你那同伴欠你什麼嗎?』我問道。

「『不是這樣的。但我還是必須找到他。』

「『那是為什麼?』

「『你知道嗎,他犯下謀殺案。』

「嗯,你可以拿身上最後一毛錢來打賭,在我聽完整個故事以前,我是絕對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我儘可能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這倒不難,因為我確實相當驚愕。

「『謀殺!他為啥這麼干?搶劫搶昏頭了嗎?還是跟人干架了?』

「『恐怕比那還要糟。我的朋友是個非常危險的傢伙。』

「『什麼意思?幫派分子?』

「他搖搖頭,然後若有所思地低頭說道:『就我所知,他是獨自行動的。』

「我坐著等他繼續說,而當他看出我仔細聽著他的每句話時,他說道:『你知道嗎,我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有個女人被殺了。那是我朋友乾的,或者說我是這麼相信的。而我要很遺憾地說,他成功逃走了。』

「『你嚇到我了!』我驚呼一聲,因為我禁不住認為他在講的是瑪莎·塔布蘭;突然間,光是看著他就讓我全身發涼。『你真該覺得可恥,現在白教堂市集的每個姑娘都聽怕了關於刀客的謠言,你竟然還跟我講這種故事。』

「『你不相信?我是句句實言。』他這麼說,『我在軍團里有個朋友,我從沒碰過比他更好的夥伴。他樣樣都好,卻有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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