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漢伯瑞街恐怖事件

在我朋友跟皮圍裙短兵相接的兩天後,一聲嗚咽哭喊在早上六點半打斷了我的睡眠。這喊聲雖遠,卻十分嚇人。下一秒鐘我猛然清醒過來,離開房間時匆忙點亮手上的細蠟燭,急欲確定這可憐的哭聲發自何處。

走到靠近樓梯底部時,我在剛剛驚醒、昏昏欲睡的混亂狀態下,聽見福爾摩斯的聲音與讓人緊張的警笛聲混合在一起。我急忙打開通往客廳的門,看到福爾摩斯就坐在那裡,倉促間他也只穿了襯衫跟睡袍。他懷中摟著一個衣服破爛、年紀不過六歲左右的孩子。

「我知道你很幸運,有優秀的性格,」福爾摩斯對那男孩說,「你的表現很出色,我非常以你為榮。喔!還有一件事。這位是華生醫師。你記得華生醫師,不是嗎,霍金斯?」

發現屋裡另外有人,嚇得這位營養不良的街童急轉過頭,而我立刻認出這個有著蒼白的五官和愛爾蘭裔黑色捲髮的孩子,就是筒恩·霍金斯。他是福爾摩斯那班貝格街雜牌偵探小隊里最年輕的成員之一。

「霍金斯,」福爾摩斯輕聲說道,「你快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這點極其重要。你希望我幫忙,不是嗎?好啦,我想是這樣沒錯。我必須知道你手頭上的所有情報,可以吧?我知道這很困難,不過我請求你試試看。坐到我旁邊這張椅子上……不不不,背打直,就像你的拳擊手爸爸一樣。現在,全部告訴我吧。」

「我發現一個女人被殺了。」小霍金斯顫抖著說出這句話。

「我明白了。這種事情正好是我能夠解決的,不是嗎?你在哪裡發現她?」

「在我住處旁邊那幢建築物的庭院里。」

「對了,你住在東區。漢伯瑞街二十七號,對嗎?」福爾摩斯這麼說道,他看向我的灰色眼眸流露出十萬火急的認真表情。「所以你看到一個女人被殺。霍金斯,我知道你很害怕,不過你必須假裝你是從敵後帶著情報回來。」

這小夥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今天早上離開住處,想去看看河岸邊有沒有什麼別人留下的東西。在你這邊沒有案子交辦的時候,我就會碰碰運氣,到河邊去拾荒。我把一根尖棍藏在後院里,掛在一個勾子上,那時候我正爬上去拿那根棍子。我眺望隔壁院子的圍牆時,看到了她。她整個人被切得碎碎的,」這孩子哭著說,「所有應該在身體裡面的東西全跑到外面去了。」說到這霍金斯已經哭得淚如泉湧。

「現在好啦,你在這裡絕對安全。」福爾摩斯邊說,邊伸手撫摸這男孩的頭髮。「你非常勇敢,還能坐在一位紳士的雙座馬車後面一路來到西敏斯特,而且你非常聰明,所以沒被逮到。我願意為你跑一趟。我該到漢伯瑞街去嗎?」

這小夥子拚命點頭。

「好,華生醫生跟我會馬上動身。在我下樓的時候,我會叫哈德遜太太替你準備早餐,而且我會告訴你媽媽,你睡在我家沙發上。過來吧。只要我告訴哈德遜太太,她款待的是漢伯瑞街的英雄,她就會再高興不過了。霍金斯,你做得真的很好。」

福爾摩斯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然後閃進他的卧房裡。我更衣的速度比我朋友慢不到半分鐘,接著我們告訴哈德遜太太,要把那位小客人當成剛從海外經歷瀕死激戰歸來那般全力款待他。然後,我們就衝上我們所能攔到的第一輛馬車。

等到黎明雲彩如骷髏手指般留下一條條痕迹的時候,我們的車夫用盡四蹄盟友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載著我們到了漢伯瑞街。我們大步走向聚集成群的警員、憂心忡忡的居民,還有激動的記者,他們一臉震驚的表情蓋過了他們心中急欲提出的問題。他們一瞥見我朋友的身影,眼睛就亮了起來,可是他只是從他們身邊掠過,當他們是一大群雞。

一個鬍子剃得乾乾淨淨的年輕警員,看守著建築物後院泛灰的木門。「抱歉,紳士們,但我不能放你們過去。這裡出了命案。」

「我名叫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是我的同事華生醫師。正是你提到的這件事讓我們來到這裡。」

這位警員安心之情溢於言表。「我明白了,福爾摩斯先生。請走過這道門,然後到那邊的院子里去。先生,雷斯垂德探長會安排好讓您看到……遺體。」

我們匆忙沿著陰暗小路穿過建築物,到達後面的院子。在那條有霉味的通道盡頭,福爾摩斯推開迴旋活門,接著我們走下幾個不太平整的台階,進入一片空地,上面鋪著扁平的大石頭,青草則從石塊空隙往上冒。被害女子的頭就在我們腳邊,她的屍身則跟小霍金斯提到的矮牆平行。我一眼就看出那個小夥子為何會嚇到命都快沒了。

「親愛的上帝,他做了什麼啊,」福爾摩斯低聲吐出這句話,「早安,雷斯垂德探長。」

「早安!」這位身材精瘦的探長說道。「早安,他竟然這麼說!奉上帝與惡魔之名,請問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墨菲!見鬼了,你還要上哪去?不用打電報了,人已經在這兒的福爾摩斯先生可是有千里眼呢。」

「我向你保證,我的方法夠普通了。實際上,我們有位同僚就住在這個社區里。」

「在這一片混亂中。好吧,不管了,墨菲,你可以讓我們來處理了。監督巴克斯特控制住一切。」

那位警員離開時,雷斯垂德一臉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福爾摩斯先生,請原諒我這麼說,但你身上真的有些地方不太自然。不過幸好上天垂憐!你趕來了,真是謝天謝地。華生醫師,如果你有心情的話,請你試試能從她身上看出什麼。外科醫生還沒到,我又已經用盡才智了。」

我提醒自己,我在解剖室里從未失去過勇氣,希望能藉此堅定我的意志,走去看看那個躺在破裂扁平石塊上的不幸之人,並試著釐清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看來簡直像是屠宰場的犧牲品,而非謀殺案的受害者。

「她的頭幾乎要脫落了。臉上有瘀傷,傷口腫了起來,這表示她可能是在喉嚨被切開以前先被勒到窒息。屍僵才剛剛開始出現。我認為她是在今天早上大約五點半左右遇害。她的腹部完全被剖開,大腸、小腸都從體內扯出來了。你可以看到他把腸子從腹腔拿出來,然後把這些東西擺在她肩膀上。至於其他的傷勢……」我相信必定是在此時,突如其來的噁心感讓我說不下去了。

因為當我更仔細低頭檢視屍體時,一股冰冷如刺的恐懼傳遍我的脊椎。我踉蹌站起,無意識地凝望著這個院子。

「華生,怎麼了?」我聽到福爾摩斯精準、強勁的男高音,彷彿跨越一道深淵而來。

「這不可能……」

「華生,什麼事情不可能?他做了什麼?」

「福爾摩斯,她的子宮。」我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聲音,說不出話。「被拿走了。子宮不見了。」

一切變得很安靜,只有貨車在外面路上經過的隆隆響,還有隔壁筒恩·霍金斯住處的庭院里,某隻麻雀高踞樹頭的高聲啁啾。福爾摩斯焦慮地舉起他那蒼白的手掠過高聳的前額,然後自己上前看了。仔細觀察一陣子之後,他直起身,就像過去一樣絲毫不泄露心中感情,但從他那雙深遂的眼睛可以看得出來——也許只有我看得出——他對我剛剛發現的那項事實,深感厭惡。福爾摩斯把他的帽子跟手杖都交給我,然後開始用他那有條不紊的方法檢視現場。

雷斯垂德發出帶點哽住的聲音,細瘦的身體一沉,重重坐到一個爛板條箱上。他看來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不見了?」他重複一遍。「看在老天分上,這種東西不可能不見啊。他徹底淘空她的內髒了?華生醫師。你肯定是看漏了吧?」

我搖搖頭。「整個子宮,還有大部分的膀胱都被拿走了。」

「拿走!拿到哪裡去?這完全沒道理。子宮肯定在這裡的某個地方吧?也許是在一小塊爛木頭下面?」

「我相信不是這樣,」福爾摩斯從院子另一頭喊過來,「我完全沒看到半點痕迹。」

在這個極為不妙的事實揭露以後,雷斯垂德的肩膀更往下垮了。

我的朋友沒花多少時間就完成了他的詳細探查,但是對雷斯垂德和我來說,從初次踏進那個可怕的柵欄之後到現在,彷彿已經過了一年。那個空間是露天開放的,卻在我們所受的教養經驗之外,隔絕所有珍視人類的行為準則。最後,福爾摩斯總算向我們走了過來。

「屍身屬於一個還未確認身分的風塵女子,年齡大約五十歲。她在兇手的陪伴下自願走進院子,而兇手從背後靠近,跟她扭打一會兒之後才劃開她的喉嚨。在他划下致命傷以後,還望向院子之間的圍牆,以確定附近沒人。在他開始破壞遺體以前,他拿走了死者口袋裡的一塊細棉布跟兩支梳子。然後,他用一把非常鋒利而狹長的刀刃支解他的受害者。完工以後,他從來路逃逸,並以某種方法拿走他的……戰利品,而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真是恐怖,」雷斯垂德喃喃說道,「這肯定不是人乾的。」

「雷斯垂德,親愛的夥伴,別這麼害怕嘛。從尼可斯案發生以來,我們已經有了重大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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