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證據搜查

我們必須立刻去察看波麗·尼可斯的遺體,所以趕忙搭出租馬車前往老懞太古街救濟院附設醫院的停屍間。我們一路朝著倫敦東區乒乒乓乓地疾馳而去,沿途上建築物不斷後退,變得愈來愈小,那些房屋正面都蒙上了累積幾十年的煤煙。然而在我們抵達白教堂路的時候,我一如往常被這地方的喧囂吵鬧給震懾住了。有個傳教士站在街旁的琴酒吧與一群吵雜的男性小販之間,對著一小批正在奚落他的居民大喊大叫,拚命要爭取他們的注意。光線與塵埃在滿載的乾草馬車後面閃閃發光;放滿新鮮皮革的貨車上方,有死去的牛隻在掛勾上晃蕩。雖然這裡最寬的幹道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但我仍為著轉進窄巷所看到的悲慘景象而戰慄——一群為了搶奪街角位置賣火柴的孩子怒罵爭吵著,一些男女酒徒靠在門框上,時間才剛過中午就已經醉到站不穩了。

停屍間本就是個陰鬱的地方,常在此出入的只有跟教區簽約處理屍體的人,那是他們唯一的維生方式。而此地的特色就是完全不適合當成醫療設施。雷斯垂德已經預先通知過我們要來,所以在找到那堆混亂木條拼湊的工作台以後,我們立刻親眼見到讓路威林醫生極端不安的景象。

在粗糙木條做成的檢驗桌上躺著一個女人,稍微超過五尺高。雖然她的臉有著細小的五官,看似歡悅的高顴骨,還有情感敏銳的額頭,但這張臉卻有著疏於照料與生活操勞的深刻痕迹。她的脖子確實幾乎被割斷了,野蠻又毫無目的的撕裂傷讓她的腹部洞開。

我正要問福爾摩斯靠他那雙銳利的眼,是否看出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他卻突然急切的大喊一聲,並俯身撲向那具屍體。

「我們還是來得太遲了!華生,屍體已經被清洗過了,」他喊道,「經過最愚蠢又最有效的清洗!」

我點點頭。「但你知道的,這做法很常見。有些人甚至宣稱,如果不清洗就看不清楚傷口。」

福爾摩斯輕蔑地哼了一聲。「華生,我告訴你,為了找回人為疏失或講究衛生過了頭而弄丟的線索,害我花掉了不少時間,如果蘇格蘭場願意按時賠償,我肯定今天下午就能退休了。但事實是,我被迫搜集剩下的零星殘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路威林醫生不小心忽略的事?對於犯罪的元素,他知道得遠不及你深入。」

「的確,福爾摩斯。」

他的眼睛閃著淘氣的光芒。「來吧,我親愛的夥伴。就算這種類型的專門知識不怎麼討人喜歡,但還是很值得敬佩。」

我仔細檢查這個不幸的可憐女人。她有個可悲的人生終點;要是殺害她的人認為最好先割開她的喉嚨,再把怒火發泄到毫無生氣的軀殼上,那還真算是一種恩典。

「她的脖子被砍到深及脊椎處,撕裂了兩條大動脈,還有七道莫名其妙的割傷刺穿了她的腹部。她看來沒有受到別種類型的侵害,因為我沒看到最近交合過的跡象,刀傷邊緣平滑,而且是刻意為之。福爾摩斯,你怎麼看?」

沉思中的偵探俯視著她。「注意下巴附近的污點。他先讓她失去意識,然後在地上劃開她的喉嚨,因為她手臂上沒有抵抗攻擊者所造成的瘀傷,這也解釋了路威林醫生所說的,她上半身沒有血跡。從其他刀傷的乾淨程度來看——你很敏銳,也注意到了這點——我們也可以推論,在刀傷造成的時候,她已然死去、昏迷或以其他方法壓制,而無法掙扎,要不然傷口就會是鋸齒狀或者撕裂傷。我相信所有傷口都是用同一個武器造成的,應該是一把保養得很鋒利的六寸或八寸刀刃,可能兩側刀鋒都開了。他殺了她,幾乎在一片漆黑中把她切得四分五裂,然後才逃跑。如果把他做這麼多事的時間考慮進去,這做法其實嚴重威脅到他個人的安全。」

「這究竟是為什麼?波麗·尼可斯跟殺她的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得這人如此憤怒?」

「對啊,確實是問題。來吧,華生,我們到囤貨路去。如果有幸得到神助,就有機會發現警方還沒踩上去或是掃進垃圾桶的東西。」

在我們抵達謀殺現場的時候,白教堂路的擾攘喧囂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北方鐵路橫衝直撞的聲音。匆促搭建又保養不良的粗陋雙層房屋,沿著囤貨路的一側延伸出去;毫無裝飾的倉庫正面空無一物,像個哨兵似的站在另一側。福爾摩斯從出租馬車上跳下來,走近一群記者跟警察,我付錢給車夫,同時要他答應等我們回來。

「當然了,福爾摩斯先生,」在我走近的時候,一個年輕警員回話了,同時碰了一下他的圓帽帽檐。「我們正要刷洗這整塊區域,但如果您有這個意思,我們可以給您十分鐘時間。但我們是沒發現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在福爾摩斯那身清瘦骨架上,每一條肌肉都活躍起來了。只有在犯罪現場,這股精力才會如此勃然煥發。他開始動手工作。這位大偵探在無案可辦時有多懶散,在有案可追時就有多積極。將近二十分鐘以後,他不耐煩地邊用拐杖戳著馬棚牆壁,邊走回到我站的地方。

「有任何進展嗎?」

福爾摩斯抿起薄唇,搖搖頭。「從地上的血跡來看,我相信她不是從另一個地方移過來的,知道這一點很有價值。爭吵是在這裡結束的。除此之外,我只能告訴你那邊的藥劑師最近被搶過,有兩位有錢有閑的紳士在那塊泥巴地上打消一個賭注,還有就是你左邊那位警員養了一條梗犬,而且是個單身漢。所以呢,華生老友,到最後我們的進度沒有比當初多多少。」他向那些員警揮揮手,請他們繼續他們的工作。

「我猜你剮才提到的那幾點,可能跟犯罪本身沒什麼關係,不過你是怎麼推論出來的?」

「什麼?」他灰色的眼眸忙著掃視著周圍那些建築物的上層。「喔,對……因為破窗旁邊的舊門有個新門鎖,在方頭男靴腳印之間有明顯的掙扎痕迹,旁邊有一張被撕成兩半的昂貴黑桃J紙牌,而且安德森警員的褲腿簡直慘不忍睹。對,這些事情跟我們的調查無關。不過,我們還是能用得上這些訊息。尤其那扇窗戶的角度正好符合我們的需要。」

我好奇地抬起頭。我們背後是布朗與伊苟羊毛倉庫,還有許奈德制帽工廠,兩間都徹徹底底是為了製造業而建的廠房,以致根本不配用建築這個字眼。至於福爾摩斯指的那扇窗戶,是屬於一棟廉價公寓,位置幾乎就在我們的正上方。我的朋友毫不浪費時間,立刻大步向前叩門。

起初我以為他神秘的意圖會遭到拒絕,因為根本無人應門。然後這位偵探露出他慣有的諷刺微笑。「緩慢的腳步聲……我想是個女人。嗯,而且有一隻腳微跛。很抱歉,我還沒法告訴你是哪只腳。喔,那位女士來了。」

門倏地打開,猛然伸出一張滿布皺紋的臉,纖細脆弱的白色髮絲在她臉旁營造出一輪光暈。她那副樣子活像是一隻從自家洞穴里探出頭來的鼴鼠。而她的眼鏡已經臟到讓我看不出有什麼用處。她打量著我們,眼神就像是看著兩隻粗野的流浪狗,同時她的手也握緊了拐杖。

「你們想幹嘛?我不出租房間,要是你們想找我那幾個兒子還是我丈夫,他們都出門幹活去了。」

「真是運氣不佳啊,」福爾摩斯嚷道,「我聽說你們認識一個有辦法弄到貨車的男人。」

「是啊,先生,」她答話了,同時又把眼睛眯得更小,「可是我家老么七點以前不會回來的。」

「天哪!麥爾斯,我們今天可不能休息哪,」福爾摩斯苦著臉說道,「為了那些貨物,我本來打算不計代價弄到貨車,但這會兒我們只好去問別家了。」

「哎,等等。你們今天就需要貨車嗎?」

福爾摩斯低下頭,他那張瘦削如鷹一般的臉湊近老婦人,說:「我有某些……必須運送的物料,那恐怕是比較適合男人的工作。敢問太太你是……?」

「葛林太太。」

「當然了,你是他媽媽。你確定葛林先生會出門很久嗎?喔,真可惜啊。我想你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吧?」

她噘起她那張皺皺的嘴,暗自思量一會兒之後,就示意我們進屋去談。我們進入一個光線微弱、空間狹小的客廳,裡面沒有任何一樣多餘的傢具。我們坐了下來。

「我必須承認,」福爾摩斯開口了,「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我提高了警覺。」

葛林太太的眼睛像小蠟燭般亮了起來。「喔,你說的是那樁謀殺案,對吧?冒昧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是沃辛頓先生,這位是我的同事麥爾斯先生。」

她一臉睿智的神情,點點頭回答:「真是惡劣的案子。」

「多嚇人啊!你住得這麼近,一定聽說了什麼。」

「先生,我可沒有喔。雖然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向睡得很淺。但昨夜我只醒了一次,而那僅僅是因為我家的貓跳到樓下的欄杆上了。」

「我的天呀。那當然了,你是因為睡在樓下所以才聽得到羅?」

她驕傲地搖搖頭。「不,其實不是。我跟女兒睡二樓。但是在夜裡,我很敏感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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