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幕

一八八七年二月

「親愛的醫生啊,今晚我恐怕需要你的協助了。」

我放下《科瓦報》,中斷正在讀的一篇談論地方選舉的文章,一臉疑惑地抬起頭。「福爾摩斯,我很樂意幫忙。」

「穿暖些,氣壓計的數字看起來夠保險了,可是風還是冷得刺骨。要是你不介意把你的左輪手槍放進口袋裡,我會很感激的。畢竟我們是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而你的手槍又是很有效率的說服工具。」

「晚餐時,我不是聽你說我們要搭早班火車回倫敦嗎?」

煙斗冒出的煙霧逐漸籠罩住福爾摩斯的扶手椅,他在薄紗般的煙霧中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是說,我提到你我在城裡的生產力比在赫勒福郡這裡高得多,所以我們應該回去?嗯,的確是有三件重要性不等的案件在倫敦等著我們。」

「那失蹤的鑽石怎麼辦?」

「我已經解開謎團了。」

「親愛的福爾摩斯!」我大喊道,「我要向你祝賀。不過話說回來,鑽石到底在哪裡?你把它的下落告訴藍斯頓爵爺了嗎?你捎話去通知旅館裡的葛里格森探長了嗎?」

「親愛的夥伴,我說的是我解開了,而不是解決了。」在我們雅緻的起居室里,福爾摩斯笑著從緞布椅子上起身,同時把他的煙斗放在爐柵上。「工作在等著我們。至於那個案子,從來就不是什麼謎案,雖然我們在蘇格蘭場的那些朋友似乎都還陷在五里霧中。」

「我也同樣覺得難以理解,」我坦白說道,「從私人金庫被偷走的戒指,庭園的南邊莫名其妙少了一塊草皮,還有男爵本人悲劇性的往事……」

「親愛的華生,你是有幾分才華,不過你運用這分天賦的時候少得驚人。你剛剛正指出了整件事情里最明顯的幾個重點。」

「不過我要老實說,我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你打算今晚跟那個犯人對決嗎?」

「讓人訝異的是,其實並沒有人做出真正的違法行為。不過呢,今晚你我應該儘可能多穿點羊毛衣物,能弄到多少就穿多少,這樣才能當場見證罪行。」

「當場見證!福爾摩斯,你指的是什麼罪行?」

「如果我沒有神智不清的話,那應該是盜墓罪。如果你方便的話,就在將近一點左右的時候跟我在庭院里碰頭。我想到時候大部分的僕役都睡了,所以,如果我是你,就會小心行動,別讓人看到。不必要的拖延可能真的會帶來很大的不幸。」

他一說完,就消失在他卧房裡了。

一點還差十分的時候,我把全身裹得暖洋洋地離開大宅。這天真的冷到刺骨,草地上凍結的濕氣有如滿天星星。我一眼就看見我的朋友,他正漫步在一條以歐式嚴謹風格精心維護過的氣派道路上。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天空中清晰散布的點點星辰。我清清喉嚨,福爾摩斯就點點頭,走向我這裡。

「親愛的華生!」他輕聲說道,「所以你也寧可冒險忍受嚴寒,而不願意錯過莫文丘的夜景?或者說,至少管家是這麼假定的吧?」

「我不認為傑文斯太太還能清醒到可以做出什麼假定。」

「漂亮。咱們就來看看,一趟輕快的散步是否能對抗這種嚴寒的氣候吧。」

我們循著小徑前行,剛開始這條路是朝著花園的方向,但很快就轉了彎,沿著附近懸崖的曲線前進。沒過多久,福爾摩斯就帶著我穿過一個長滿苔蘚的鉸鏈門,把黑石南屋的田產留在背後。我覺得我們的計畫中有個很嚴重的不妥之處,所以我忍不住問道:「你是用某種方式找出盜墓罪跟剛被偷的傳家寶之間的關聯了?」

「為什麼說是剛被偷?記住,我們沒有證據能證實那東西失蹤多久了。」

我邊思索,邊呼出一口有如幽靈瘴氣般的白霧。「我同意。可是如果真有盜墓事件,我們不是應該加以防範,而不是等著揭發?」

「我很難這樣想。」

福爾摩斯每到快結案的時候就愛保密,雖然我完全習慣了,但他那種專橫又善辯的態度,還是很折磨我的神經。「可以肯定的是,你很快就會知道,破壞草坪的詭異行為跟褻瀆神聖的長眠之所有什麼關係。」

福爾摩斯瞥了我一眼。「你認為挖一個墳墓需要多久時間?」

「一個人嗎?我說不上來耶。如果沒什麼其他限制或條件,或許一天可以完成吧。」

「要是你必須徹底保密呢?」

「我想應該會需要更多天。」我緩緩回答。

「在我想來,必要時,可能需要用一樣長的時間把墳墓填回去。而且,要是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這個計畫,我認為人天性中的狡猾會找出方法來避人耳目。」

我驚訝地倒抽一口氣,突然間答案清楚了:「福爾摩斯,你是要告訴我那片不見的草皮——」

「噓!」他悄聲說。「那邊,你看到沒?」我們爬到一處長滿樹木的山脊頂端,距離大宅的地產範圍約有半哩遠。此刻我們正俯瞰一片雜草叢生的窪地,這裡是與鄰近城鎮相交的邊界之地。福爾摩斯細長的手指一指。「觀察那個教堂。」

在明亮月光下,隔著墓園樹叢,我看見了一個男人彎著腰的形影,他正把最後幾杯土放到一個小小的白色墓碑上。他用手背揩了揩額頭的汗水後,便直接朝著我們走來。

「是藍斯頓爵爺。」我低語道。

「就在這個山脊頂端的下方。」福爾摩斯話一說完,我們就撤退到雜木林里了。

「他差不多完成了。」我的同伴注意到這一點。「華生,坦白說,對於這件事,我同情的是犯了罪的這一方,但你應該待在這塊岩石後面,自己做判斷。我打算單獨去跟男爵對質,要是事實證明他還講理,那就更好了。如果他不講理……動作快!蹲低些,儘可能保持安靜。」

我躲在一塊大石後面,輕輕握住我大衣口袋裡的左輪槍。我才剛注意到一根火柴嘶一聲燃起,便聞到福爾摩斯的煙味。隱約的腳步聲突然在斜坡上低沉響起,我發現福爾摩斯真是很仔細地選擇了我的藏匿位置,因為我雖然藏在岩石背風處,但這顆石頭跟相鄰的大圓石之間的一道裂縫,給了我一片得以看見事件現場的狹長視野。

男爵爬上了山脊,進入了我的視線範圍。此刻即便空氣凍得要結霜了,他卻在出汗,並且大口地喘著氣。他抬眼望向眼前的樹林,瞬間驚恐地止住步伐,並從他軟毛鑲邊的斗蓮里抽出一把手槍。

「是誰?」他用啞著嗓子質問。

「藍斯頓爵爺,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必須跟你談談。」

「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喊道,「這種時候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也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爵爺。」

「這跟你無關係,」男爵這麼反駁,但他在驚慌之餘變得措辭尖銳起來。「我剛才去拜訪別人。有位朋友——」

福爾摩斯嘆了口氣。「爵爺,我不能放任你這麼替自己作偽證,因為我知道你今晚的差事跟活人無關,與死人倒有點關係。」

「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點?」男爵說道。

「爵爺,我無所不知。」

「那麼,你已經發現了她的墓地!」他的手抖得厲害,手上的槍對著地面畫出一個個小小的圓圈,就好像他不確定那把槍的用途是什麼。

「我今天早上去過一趟,」福爾摩斯態度和緩地承認了。「根據你的自白,我知道你曾經愛過伊莉諾拉·勞利。你認為自己這樣做很聰明,因為你們之間有過太多次幽會與書信往來,你判斷這些事在她死後根本藏不住。」

「我確實是這麼想——所以我全都告訴你了!」

「從你的家人發現戒指不見的那一刻起,你的手段就很高明,」福爾摩斯繼續往下說,他那雙有著催眠魔力的灰色眼眸片刻不離男爵的臉,但我知道,其實他跟我一樣,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把手槍上。「你請華生醫生跟我來協助警方;你甚至堅持,要我們在塵埃落定以前繼續待在黑石南屋。我還要更進一步稱讚你辦事真的非常仔細。」

男爵憤怒地眯起了眼睛。「那我就直說了。我對你跟你的朋友殷勤有禮到了極點。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去她的墳墓那裡?」

「理由非常簡單,就因為你聲稱不知道那座墳墓在哪。」

「我為什麼要承認我知道?」他質疑道,「沒錯,她對我來說比全世界還重要,可是——」他停頓了一陣,好克制住自己。「福爾摩斯先生,我們之間的愛是一個被悉心守護的秘密,而我對一個受雇偵探提起這事,就已經是自貶身分了。」

「像你這種地位的男性,不會貿然向陌生人提起這種痛苦又私密的事情,除非事屬必要。」福爾摩斯強調。「你賭上這一把了。在我們初次於倫敦會面時,你以為用這種誠懇的態度就能斷絕我對這個案件的興趣。倘若你面對的是一位不那麼出色的調查員,你的坦白應該會替你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了結此事。就連你編的那個故事,說什麼叛逆鄉下少年趁夜色在田莊撒野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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