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 第二百二十五章 驚雷(六)

戰場上風雲突變。

乃爾哈所部萬餘騎兵,經歷兩個多時辰的苦戰,終於繞到了破虜軍背後。號手們用狼嚎聲告訴達春,總攻可以開始了。

破虜軍陣中,鄒洬揮動戰旗,示意部隊執行第二套預備方案。這是戰前參謀們考慮到的最壞情況之一。針對敵軍行動迅捷,擅長迂迴作戰的特點,鄒洬派出了兩個步兵營,協同數家趕來助戰的民間武裝,把守在敵軍可能迂迴的路線上。但是,民間武裝的戰鬥力畢竟無法與蒙古鐵騎相比,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只起到了遲滯敵軍作用,根本無法攔住乃爾哈的亡命突擊。

左右兩翼的破虜軍斜方陣開始向中央靠攏,戰陣從品字形慢慢變成了半圓形,張唐、方連城帶領著重甲步兵、長槍手和火槍手,組成新的圓陣,護住了中央方陣的兩翼和背後。

敵軍變陣的時候,是騎兵最佳攻擊時間,探馬赤軍萬戶元繼祖猶豫著,遲遲不敢下達出擊命令。在另一側,李諒依然進行騷擾性試探,兩個人都認為,既然乃爾哈趕到了,探馬赤軍上與不上,已經無關大局了。

「全軍出擊!」達春苦笑著,揮動令旗。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勝利,即便今天將破虜軍圍殲了,江南西路的元軍也必須撤走。兩個時辰的戰鬥,有一萬五千到一萬八千蒙古男兒葬身沙場,沒了蒙古武士做主心骨,元軍還有戰鬥力么?

最後五支萬人隊快步上前,破虜軍背後,乃爾哈也圍了上來。如果今天雙方註定有一方要倒下,乃爾哈希望,倒下的永遠不是蒙古人。

雙方兵馬越靠越近,此時,每個人耳朵里聽得最清晰的,反而不是零星的火炮聲和隆隆的馬蹄聲了。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悶雷般作響。吳希奭舔了舔嘴唇,有些腥,不知道嘴巴上的血液是自己的還是蒙古人的。在重重硝煙外,乃爾哈抹了把臉,有些粘,血與火早已把他的面孔烤成了黑紅色。

「嗚――嗚嗚嗚-嗚嗚!」又一陣號角聲在戰場上響起來,達春本陣旁邊,一支萬餘人的隊伍走進疆場。幾個新附軍士兵抬著長號,拚命吹著,討好地告訴達春,他們亦可以投入戰鬥。

「哈,哈,哈,哈!」達春徹底狂笑起來,眼淚鼻涕一塊往下淌。新附軍來了,他們來幹什麼呢?是打掃戰場,還是埋葬同胞的屍體。剛才他們那邊不斷有亂兵逃跑,不斷有人報告遭到「數萬破虜軍偷襲」的「緊急軍情」藉此逃避戰鬥,現在,大局已定,他們居然打退了「襲擊」前來助戰了!

荒謬,真是荒謬。

萬餘人新附軍拖拖拉拉地向中軍靠攏,前隊距離達春還剩不到一百步,後隊卻拖出有半里長。

達春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新附軍的窩囊是天下聞名的。這麼散亂的隊形,也只有他們能排得出來。但走在新附軍隊列最前面那一伙人,卻怎麼看怎麼怪異,憑藉直覺,達春認為,這夥人無論精、氣、神,都不應該是新附軍所有。

就在這一瞬間,乃爾哈動,帶領全軍沖向破虜軍背後。

元繼祖動,探馬赤軍擊向破虜軍右翼。

李諒動,探馬赤軍擊向破虜軍左翼。

鄒洬在方陣中央揮動令旗,作為預備隊的第一師第六標出擊,策馬躍出本陣,迎向正面殺來的蒙古軍。張唐、方連城各帶隊伍,死死抵住側後的敵軍。

新附軍亦動,直接奔向北元的中軍。

「站住!」達春猛然發出一聲斷喝,禁止新附軍繼續靠近。哪裡還來得及,當先的千餘名新附軍士兵發出一聲呼哨,迅速變出十幾個鋒刃形陣列,徑直向達春衝來。

「保護大帥,保護大帥!」達春的親兵驚惶地喊道。最後五個千人隊已經沖了上去,如今達春身邊,連一千士兵都湊不齊。

傳令兵慌忙吹響求援的號角,向最近的一支隊伍尋求支持。達春氣急敗壞,一刀刺死傳令兵,將號角扔在地上。

「殺韃子!」萬餘新附軍同聲高喊,舉著刀、劍、長矛沖向中軍。已經快前進到攻擊位置的蒙古軍突然聽見求援信號,回頭一望,看見新附軍造反,趕緊調轉馬頭奔了回來。

王老實拎著一把砍豁了的刀,帶著幾十名戰士直撲達春。他的攻擊速度太快,其他幾各小隊步兵無法接應,整支隊伍陷入了敵軍重圍。達春的親衛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身手敏捷,圍住王老實呼喝邀戰,死活不肯放他再前進一步。其他幾個攻擊分隊也陷入了苦戰,無法為王老實作出有效戰術配合。

「殺!殺!殺!」王老實吶喊著,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處上,血從頭盔一直流到戰靴,根本分不出哪部分是他自己的,哪部分是別人的。他身邊的士兵不斷倒在了蒙古武士的刀下,整個攻擊分隊所剩已經不足二十人。跟著前來殺韃子報仇的新附軍卻被隔在了遠處,幫不上忙。

「殺!」王老實情急拚命,大喝一聲,將與自己捉對廝殺的百夫長砍倒,然後驟然加速,邊跑,邊對身後叫道:「護住我的背!」

十幾名破虜軍戰士聞言,同時放棄對手,跟在了王老實身後,用盡一切手段將來襲的刀劍擋在外圍。王老實狂呼連連,接著刺死兩名蒙古武士,甩開第三個敵手,直接衝到了達春面前。

「來得好!」達春大怒,沖著王老實兜頭就是一刀。他已經看出來了,糾集新附軍前來偷襲,破壞了整個合圍計畫的,就是這個面相猥瑣的莊稼漢。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一刀將此人剁成兩半。

雙刀相交,發出刺耳的撞擊聲。王老實的身形一頓,達春亦被逼得退後半步,隨後,二人同時發出一聲怒吼,舉刀戰在了一處。

達春的親兵唯恐主帥有失,拚命地衝上前,試圖刺死王老實。王老實所帶的破虜軍戰士則肩膀挨著肩膀圍成半個圈子,死死護住主將的身後和兩翼。

達春揮刀,被王老實挑開,緊接著,王老實向前跨步,腰部發力,一記力劈華山,當斗罩下。

達春舉刀相迎,將王老實的兵器擊出,調轉刀尖刺向王老實胸腹。王老實不管不顧,挺身向刀尖上撞,手中利刃依舊是一記力劈華山,再度砍向達春面門。

身為一軍主帥,達春豈肯跟王老實拚命,回刀隔擋。王老實一刀不中,撤刃,抬腿一腳,剛好踢到達春大腿跟上。

達春被踢得後退幾步,幾乎跌到。王老實快步上前,連連揮刀,慌的達春身前親兵齊擁而上,用身體硬擋王老實刀鋒。

王老實哈哈大笑,又是一刀揮出。這一刀卻不再用實,中途陡然轉向,將側面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蒙古武士砍翻,接著,他整個人縱身向旁邊躍去。

這一招誰都沒想到,一心救主的侍衛們失去了目標,呆了呆,不明白王老實到底打算幹什麼。

「攔住他!」達春坐在地上大聲驚呼,寶刀出手,扔向王老實。王老實頭甩動刀頭將來襲兵器擊飛,身體卻絲毫不停,直撲蒙古中軍的羊毛大纛。

侍衛們如夢方醒,叫罵著衝上。王老實根本不管身後敵軍,舉刀剁向旗杆。碗口粗的旗杆晃了晃,卡住了刀刃。王老實一腳踢在旗杆上,借力拔出刀,再剁。木屑紛飛,旗杆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三角形豁口。

風帶著羊毛大纛歪向一邊,搖搖欲墜。

王老實高高舉起斷寇刃。

兩把鋼刀同時剁向王老實後背,與此同時,王老實第三刀麾下,咯嚓一聲,將羊毛大纛砍翻於地。他自知不能倖免,淡然一笑,挺背求死,身上卻沒傳來任何傷痛,迴轉身,被同伴的血濺了滿臉。

跟著他殺上來的最後一名破虜軍士兵擋在蒙古武士的刀前,致死,他也沒讓人傷到王老實的後背。

「我操你祖宗!」王老實狂吼,舉起滿是豁口的斷寇刃砍向楞在原地的蒙古武士。一個武士被他砍翻,另一個與他撞在一塊,同時倒地。下一刻,王老實從血泊中爬起來,勢如瘋虎,看見穿蒙古軍鎧甲的人就剁。

一時間,周圍的蒙古武士居然忘記了還擊,任由王老實在人群中亂砍。

羊毛大纛代表著一軍之魂,平素插於中軍,出擊時換成小號版,擎於貼身侍衛之手。縱使戰敗,亦不可丟掉。一旦倒下,即意味著主帥身死,三軍皆喪。

「羊毛大纛倒了,殺了達春了!」有新附軍士兵在遠處不知道真實情況,興奮地喊道。這個消息迅速在新附軍士兵間傳開,剎那間,每個人都像吃了大力丸般,平添了幾分英勇。

「達春死了,大纛倒了,跟我一塊喊!」新附軍將領李甄見敵軍陣腳因羊毛大纛倒下而出現鬆動,靈機一動的,大聲命令道。

裝腔做勢向來是新附軍的拿手好戲,幾百名新附軍將士同時喊了起來,「大纛倒了,達春死了,達春死了,大纛倒了!」先是蒙古語,然後是漢語,接著又是蒙古語,又是漢語。

「大纛倒了,達春死了,達春死了,大纛倒了!」聲音響徹原野,前來救援的蒙古騎兵不明白真相,帶住馬頭,楞在了原地。

「胡說,本帥沒死,給我搶回大纛,豎起來,豎起來!」達春忍住跨間錐心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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