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 第二百一十五章 碰撞(六)

說到妖術,王秀實的心裡突然湧起了幾分膽怯。關於破虜軍的真正實力,通過前天城外的血戰和今天西門外的接觸,他基本上已經了解了。如果這支軍隊真的依賴妖術取勝的話,那麼,他們成功擊殺了如此多名將的戰績就不難解釋了。同理,在這樣一支會妖術的軍隊面前棄城而逃,也算不得什麼不忠於職守。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敵軍用得是鬼神之力,凡人怎麼能抵擋得了呢?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幾日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很多矛盾突然有了調和之處。王秀實與城俱循之心已經不那麼確定了,心底下不可抑止地湧出逃跑的念頭來。逃向哪呢?北、東、西三面道路全斷,唯一有路的地方是南邊。而南下投奔呂師夔,又怎能保證他不是破虜軍的下一個目標?

正沉思間,又聽那幕僚說道:「陳賊吊眼不自量力,妄圖以旁門左道取我大城。但我建康城向來正氣當空,他這點毫末之技巧,恐怕傷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先生請講其詳!」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顆稻草般,王秀實大聲問道。

「大人請細想,陳賊手持鐵棍,卻能冒出青煙,傷人於無形,分明採用的是傳說中的離火之計。所以,大人認為其佯取西門而實攻東方,正是睽得五行相剋本意!」那名幕僚理論結合實際,先把火槍發射時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然後拍著王秀實的馬屁說道。

雖然子有遺訓曰,不語怪力亂神。但很多儒家子弟對陰陽五行之學、道德輪迴之說深信不疑。歷史上幾次著名的朝代更替,都有大儒不遺餘力地從上天那裡尋找根源。因此,新朝代建立後,往往也率先從天道輪迴上,給自己找一個立得住腳的借口。從漢到宋,莫不如此。即便是亂華的五胡,也能找到很多儒者為其代言天命。所以像王秀實這伙順天降元的「機靈」者,對陰陽五行尤其迷信,聽幕僚說得煞有介事,紛紛抬起頭向他看去。

那名幕僚姓朱,據說和理學大家朱熹還能扯上點關係。雖然他為人和做事總給祖宗丟臉,但嘴巴上的功夫卻遠邁其先祖。見幾句話贏得了大夥的關注,得意地斂了斂衣冠,繼續白話道:「北方陰極而生寒,寒生水;南方陽極而生熱,熱生火;東方陽散以泄而生風,風生木;西方陰止以收而生燥,燥生金;中央陰陽交而生濕,濕生土。其相生也,所以相維,其相剋也,所以相悖。我建康北方為水,陳賊吊眼不敢以妖火攻北城,所以至今北城無敵軍迫近。西方屬金,燥,利於火卻無維繫之物,所以陳賊在此大布疑兵,試圖引我軍上當,幸而被大人瞧破。而東方屬木,木與火相生相維,所以陳賊在東方築壇,準備以妖術攻城……」

朱姓幕僚振振有辭地說道,彷彿他就是陳吊眼肚子里的蛔蟲,早已洞悉了對方心中一切想法。

眾人聽得將信將疑,但在王秀實這樣的主將面前,也不敢指摘朱姓幕僚話里難圓其說之處,只好稀里糊塗地聽著,看看這位姓朱的老兄如何通過五行相剋的理論說出些破敵的妙法來。

不負眾人所望,朱姓幕僚從理論上,把陳吊眼使用妖術的罪名坐實了,接下來就轉入了實際操作方面。指著城外那個越來越高的祭壇,他大聲建議道:「所以,屬下給大人獻的第一策就是,速遣一將出城,趁敵祭壇為竣工之前,把它給毀了。祭壇一毀,妖氣一瀉,敵軍自散!」

圍攏在周圍的北元將士一聽,鼻子差點都氣歪了,有性格急躁的探馬赤系將領張口就罵道,「直娘賊,有本事你自己出城去試試。少在那故弄虛玄,害老子送死!」

幾個新附軍將領也跟著鼓噪起來,生怕王秀實真的聽了此人的說法,派大夥出城拆什麼祭壇。從戰術角度上講,朱大才子的說法並非全無道理,雖然五行之說甚為牽強,但在弄不清敵人目的的情況下,對敵人的工作加以破壞,肯定是沒錯的。

那朱姓幕僚見不小心犯了眾怒,趕緊出言補救,「諸位同僚莫慌,諸位同僚莫荒,聽朱莫把話說完!」

「有屁快放,如盡放些不著邊際的臭屁,當心吃老子一頓好打!」武將們罵罵咧咧地回應,抗議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破敵之謀於其未發,乃上策也!」姓朱的乃一煮熟的鴨子,心裡雖然虛,嘴巴豪不服軟地說道。見眾人又要鼓噪,咳了兩聲,吐出兩個清晰的轉折字,「然而!」

「然而什麼,有屁快放!」武將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大罵。王秀實在一邊也無法壓制,只好隨著大夥的性子鬧。

「然而,賊既然在城下築壇,必有護衛之策,我軍貿然出城與之交戰,難免中其詭計。依朱某之見,若從五行相剋上下功夫,即可兵不血刃,護得城池平安!」

「先生請講!」王秀實終於聽到一句自己想聽的話,迫不及待地問道。

「陳賊趨火助陣,我等則以水克之。建康城內,池塘眾多,若在東城的內外兩層城牆間挖一條深溝,引水灌之,則水火相悖相剋,陳賊之計必敗。待其計敗,士氣崩潰之時,我再遣一將擊其前,一將襲其後,必建不世之功業也!」

聞此言,王秀實大喜。無論水是否能克火,在城內挖一條壕溝不算什麼大工程。陳吊眼在城外看不見城內的新舉動,即使攻破了外城,在壕溝前也要受阻,說不定還會被守軍打個措手不及。想到這,他連聲誇讚朱先生計謀高妙,吩咐人立刻開溝。

「還有,自古妖術皆怕污穢之物。賊人用妖火,我軍不可以常力克之。可於城頭擺放黑狗、黑貓之血,還有黑驢蹄子,人中黃,童子尿等,待其妖術施展時,一併潑之!」朱姓高人比比劃劃地指點。

立刻有人在王秀實的安排下分頭去準備,一時間,東城牆根下的士兵、百姓一起動手,拆房子,遷店鋪,搬石頭,抬土,忙了個不亦樂乎。王秀實吃過早飯,在旁邊指點了幾回,放心地返回府衙與調兵遣將去了。至於趁眾人不備的時候派了心腹尋找萬一城池失守後的逃跑路線,以及安排家人準備乾糧馬匹的陰事,除了個別機靈者,尋常人有幾個能看見!

就這樣,城外忙著堆山,城內忙著挖河,雙方隔著一道高牆各自忙活了一日夜。第二天一早,王秀實聽人彙報道,城外祭壇竣工,陳吊眼登了壇,正準備裝神弄鬼。作為城中主將,王某人自然不敢怠慢,趕緊著人備馬,跨過臨時搭的木橋,躍過昨天挖好的水溝,跑上城牆來。

只見宋兩浙大都督陳吊眼一身戎裝,帶著四十幾個彪形大漢站在平頂祭壇上,又是站方陣,又是變隊形,正玩得開心。守城的士兵從沒見過這等古怪之事,紛紛趴在垛口後喝彩。見王秀實來了,幾個機靈的低級將領趕緊在人群中分開一條道,把王大人和他的親信幕僚接到敵樓內,然後指著陳吊眼說道:「大人,那就是陳賊,從一大早折騰到現在了,不知在玩什麼把戲!」

王秀實鼻子里哼了一聲,對幕僚昨日的妖法之說更堅信了幾分。扶著圍欄,沖外邊喊道:「大膽的陳賊,這麼一點兒兵馬也敢來攻建康,我勸你速速退去。否則,朝廷天兵來臨,你等連埋屍之所都找不到!」

話音未落,早有會拍馬屁的人扯著嗓子,將這幾句說辭重複著喊出。城外祭壇上,陳吊眼聽到了也不生氣,喊了幾聲口令,把隨行士兵的隊伍整理好,轉過身,先沖城牆上施了一個標準的破虜軍軍禮,然後大聲喊道:「城內的士兵百姓聽著,今天,我陳吊眼在此對天發誓……」

「城內的士兵百姓聽著,今天,我陳吊眼在此對天發誓……」四十幾個大嗓門士兵,如事先排練過般同聲喊道,登時把城牆的喧嘩聲壓了下去。

「他要做法了!」昨日忙了一天的新附軍士兵畏懼地說道。有人趕緊抬上事先預備好的狗血,糞便,準備法術一發動,立刻用穢物破法。

「他在跟我們說話,小聲些,聽他說什麼!」有機靈者在人群中提醒。眾人的注意力傾刻間集中起來,無論抱著何種目的,都完全投入陳吊眼和他所在的祭壇上。

「破虜軍攻打建康,只是為了驅逐韃虜。入城之後,秋毫無犯!」陳吊眼大聲地喊。

「破虜軍攻打建康,只是為了驅逐韃虜。入城之後,秋毫無犯!」四十幾個士兵同聲重複。

建康城的士兵和百姓們都驚呆了,昨日已經有人偷看過破虜軍的文告,但大夥都半信半疑。今天,親眼看到陳吊眼身為一軍主帥,費儘力氣修一個祭壇,只是為了跟自己說上幾句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驅逐韃虜,驅逐韃虜。秋毫無犯,秋毫無犯……」群山交相回應,把四十幾個士兵的喊話聲遠遠地傳回來,在所有人耳邊回蕩。

「床子弩,給我射,給我射!」王秀實第一個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命令。

幾個心腹死士分開人群,推來一具床子弩,對準陳吊眼立身的土丘就是一記冷箭。粗大的箭桿撕裂長空,直奔陳吊眼而去。好個陳吊眼,拔刀在手,輕輕擰了下身子,沖著箭尖奮力一劈,那弩箭飛躍千餘步距離,力道早就盡了,受了力後立刻轉向,一頭扎進了黃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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