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爭輝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初(五)

自從破虜軍攻下第一個出海口後,與外界通商的事情就由杜規統一管理。他出身商賈,自知學問有限,所以著實對沿海各國情況下了番功夫去了解。據杜規所知,此刻巡城官魏定國口中的高麗,乃是大宋東邊的一個小國,北元的藩屬之一。雖然國號為高麗,但與被唐所滅的古高句麗國沒半點關聯。相反,卻與邊陲小國新羅有不解之緣。史載,「唐衰,新羅戰亂,弓裔自立稱王,國號摩寰。後其將王建殺之,建高麗,定都松城。」

高麗建國後,一直趁著中原戰亂的機會擴張疆土,貪得無厭地將國境推進鴨綠江邊,結果惹惱了剛剛崛起的蒙古。窩闊台汗派大將撒禮塔來攻,高麗人望風而降。撒禮塔撤兵回國,高麗王降而復叛。反覆數次後,高麗徹底變成了蒙古的屬國。並且積極幫助蒙古人打造戰船,訓練水師,從受害者搖身一變,變成了蒙古人南下攻宋的得力鷹犬。而蒙古大汗也知道不時地賞賜這頭惡犬塊骨頭以獎勵其忠心。不但派兵幫高麗王鎮壓國內叛亂,還先後把耽羅(濟州島)、西京(平壤)等地賞賜給了他。

在杜規的印象中,大宋與高麗的貿易量很小,並且多以民間交易形式進行。雖然從福州、泉州兩大商港去高麗的路途不遠,沿途海況也算平靜,但大部分海商都不願意與高麗人來往。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方面是由於高麗王懼怕蒙古,不允許國內商人與大宋海商進行大規模貿易,更深層原因是,高麗貨質量實在太差。那些高麗人出售的物品表面看上去光鮮實足,用起來卻沒幾天便損壞了。在福建未曾大規模生產民用刀具的時候,還有高麗商人假冒日本刀具來港交易。待到福建、泉州等地大規模水力作坊出現後,高麗人的假冒偽劣產品便再也沒有了銷路。每次隨船而來的,不過是些麻布、藥材等物,實在賣不上什麼價錢。

「來一大批海商,還要求見丞相大人,他們想做什麼?」杜規有些懷疑這伙海商的來歷。沒有商業利益為驅使,這批海商的來歷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高麗的官員,而不是商家,至少,他們的到來是奉了某種特殊使命。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走到了大都督行轅外。杜規跳出車廂,剛要向行轅內邁步,看見參謀長曾寰匆匆自裡邊跑了出來。

「杜大人回來了,快些進去吧。文大人有事情安排給你呢!」看見杜規,曾寰的腳步緩了緩,低聲說道。

「馬上去,是什麼要緊事么?」杜規見曾寰的臉色不太好看,驚異地問。

「來了伙高麗人,自稱是高麗王的使節,很囂張。丞相下令趕他們出去,他們又賴在驛館不走。很麻煩……」曾寰搖頭說道,臉上的表情充滿鄙夷。

「趕他們出去?」杜規更加覺得奇怪了。與文天祥相處三年多來,他很少看到對方發這麼大的火。即便是在黎貴達投降,福建西部被達春血洗時,丞相大人待人也保持著應有的禮貌。這伙高麗人到底說了什麼,惹起的風波這麼大?

帶著一肚子疑問,杜規走到文天祥常辦公的內堂。只見比自己早回來一步的侍衛長完顏靖遠、福建安撫使陳龍復,還有監察院長劉子俊等人都在,每個人臉色都青黝黝的,彷彿和人剛剛生過一場惡氣。

「報告丞相,杜大人回來了!」遠遠地看見杜規的身影,完顏靖遠大聲稟報道。

「趕快進來,子矩,我們正在等你。冗官的事情安排得怎樣,還算順利么?」文天祥聽見杜規的名字,放下手中事務,關切地問。

「還好,大家都是知書達理的人,雖然不開心,也都接受了丞相的安排!」杜規簡明扼要地將勸說眾人前往邵武的過程說了一遍,根本沒提起葉旭等人當時如何刁難自己的事。

聽杜規說完,文天祥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肯去就好,他們讀書多,若肯用心思,學東西也應該比別人快!這件事先放一放,眼下有更麻煩的事情安排你去做!」他對杜規如此處理冗官安置問題很讚賞,在他眼裡,杜規是個難得的幹才。雖然讀書不多,但心胸氣度和處理事情能力,都遠在這個時代一些所謂的「名士」之上。

「但憑丞相吩咐!」杜規不知不覺間挺了挺胸,大聲道。能被丞相如此賞識,他心內覺得甚為得意。看了看劉子俊等人的神色,又趕緊低聲補充了一句,「卑職願儘力而為,定不負丞相和諸位大人所望!」

「沒有那麼嚴重,好了,大家都笑一笑,犯不著跟那些人生氣!」文天祥先安撫了一下眾人情緒,然後對杜規介紹道:「來了伙高麗商人,卻自稱為高麗國的使節。拿著些不值錢的東西卻想換咱們的大船,並且提出要求,要咱們限制船隻進出港口,不準到高麗附近海面貿易。我一生氣,就下令把他們趕到了大街上。後來與大夥一核計,覺得這背後有文章。所以才需要子矩出馬,摸一摸他們的底細!」

「丞相莫非以為他們有恃無恐?」杜規小肉眼一眯縫,立刻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對,剛才陳大人分析,高麗人作為別人的鷹犬,主人還沒發話,卻自己撲過來做勢欲撲,這番舉動實在過於蹊蹺……」劉子俊點了點頭,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和眾人的分析說於杜規知曉。

來的高麗主使名字叫宋桐,副使名字叫王全。據他們自己說是奉了高麗王的命令前來堪合貿易。想與大宋約為兄弟之國,但希望大宋每年贈給給他們白銀五萬兩做友好費。同時,希望用一批劣質漆器,換一艘新式海船。

當然,他們不好意思說交易,而是說海船用做給高麗王的回禮。

「商不像商,官不像官,實在蹊蹺!」劉子俊疑惑地說道,「子矩和這些外邦打交道多,過去看看,應當知道他們確切身份!」

「並且如果他們欲要挾我等,派使節來便是?何必遮遮掩掩,打著商人的旗號前來!」陳子敬在一旁跟著補充,剛剛接替了劉子俊的敵情收集工作,他幹得非常盡職。但情報部門的精力主要集中於北元,對海外各國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實在了解不多。

「我聽說高麗王王愖最近娶了忽必烈的女兒,為了表示忠心,把名字改成了王昛。他們敢如此囂張,估計和在北元面前得勢有關。」杜規想了想,快速給出了關於高麗國的最新傳聞。北元在高麗施行羈縻政策,任命高麗王為大元忠烈王,替大元管理高麗。同時,還任命了幾個達魯花赤在高麗駐守。市井傳言,在沒娶到北元公主前,高麗國王見到北元的達魯花赤都得趕上前施跪拜禮。娶了北元公主後,自覺腰杆子硬了,已經敢與元將並肩而坐。

這種在宋人眼裡覺得是恥辱的事情,吃頓牛肉就能吹噓三年的高麗人卻覺得甚為光榮。雖然眼前平安是做了女婿換來的,可畢竟與強者搭上了關係。

「所以,我認為這事可以從兩個角度看,一種可能,高麗狗仗人勢,想借著北元撐腰從我大宋撈取好處。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高麗王試圖與大宋建立聯繫,以便將來有機會對抗北元。」介紹完了高麗形勢,杜規總結道。

「你先晾他們幾天,等他們等得著急了,再與他們交流一下。那些人帶了批貨物來,自稱為世間品質第一。你也看看,值得不值與他們做別的交易。海船是絕對不能給的,等價貨物可以考慮。你與他們小心周旋,順便打聽一下,蒙古駐高麗軍的最近得情報!」將杜規的分析綜合在一起想了想,文天祥命令。

杜規領命而去,屋子內的氣氛很快又恢複凝重。劉子俊、陳子敬、陳龍復等人的目光,陸續落到了參謀們剛剛擺好的沿海地圖上。

高麗人不但是仗著北元的勢力妄生事端,他們敢找上門來出言要挾,手中除了北元這支力量外,應該還有其他憑藉。

文天祥皺著眉頭,臉色慢慢開始變得冰冷。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聽見高麗二字,就壓不住心頭怒火。好像有一股濃濃地恨意埋藏在心中,左右著他的思考,讓他無法靜下心來,對高麗人的真實目的做出判斷。

「即便高麗人真的打算助紂為虐,恐怕也力有不逮。咱們離高麗有數日海程,他欲跨海來攻,未必過得了水師這一關!」想了一會,陳龍復低聲道。「咱破虜軍如今對北元最大的優勢就在海上,高麗為北元的附屬國,水師力量應該比北元還差。如果他真的想趁著元、宋交戰之機撈好處,也應該想想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實力。」

「不怕他沒有實力,怕的是他自己認不清自己的斤兩。進攻福建,高麗力有不逮。但如果他出兵騷擾北方海上商路,咱們卻防不勝防!高麗認雖然是蒙古人的奴才,但一向表現比蒙古人還壞!」劉子俊搖搖頭,憂心忡忡地說道。

高麗人仰慕漢文化,所以多能說得漢語。憑藉這種本事,他們在北元軍中一向很吃得開。蒙古人四處燒殺搶掠,高麗人就作為他們的「通譯」或者傳聲筒,四下大撈好處。

一股怒火再次湧上文天祥心頭,無盡的殺意從記憶深處傳來,毒蛇般撕咬著他的內臟。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對高麗人成見如此之深。這份恨意不是來自現實,而是來自文忠的記憶。

在文忠的記憶里,正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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