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爭輝 第一百六十七章 職責(五)

半空中,無數枝弩箭飛了下來,白亮亮的,猶如一陣急雨。

一個被火炮震昏了的元兵從城垛後爬起來,搖搖晃晃舉盾相迎,幾枝弩箭同時打在他的木盾上,乒、乒、乒,打得他身體直向後退。

「弟兄們,頂……」孤零零的元兵發出絕望的哀鳴。話音未落,幾枚由拋石機近距離扔出的手雷準確地落在他身邊。轟鳴聲里,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分成了數段,飄散在半空中。

更多的手雷被拋上了藤州城頭,城牆上的元兵無處躲閃,被炸得抱頭鼠竄。城牆下,一隊隊破虜軍士兵彼此掩護著,將戰線快速向城門推進。

很快,城門周圍的抵抗就被清除乾淨。一小隊輕甲步兵從重甲步兵和弓箭手隊伍後衝出,將十幾個方方正正的火藥包摞在了城門洞中,點燃導火索,然後快速跑開。

「轟!」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濃煙籠罩了城門。躲在城門洞內的十幾個元兵還沒弄清楚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隨即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向後飛,接著,四肢百骸間一陣劇痛傳來,整個人就失去了知覺。

城門不見了,站在城外,可看見街道上沒頭蒼蠅般來回亂竄的私兵。千夫長翟強試圖組織士兵們巷戰,卻被嚇破了膽的士兵奮力一推,立足不穩,一頭扎進了路邊店鋪中。待他抹著臉上的血跡從店鋪中跑出來,街道已經快空了。

「咱翟家一向對你們不薄啊!」翟強哭喊道。喊了兩嗓子後,見得不到人同情。扔掉長刀,扒下柳葉甲,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逃難者隊伍。

「衝進去,殺光翟家,為弟兄們報仇!」

城門外,蘇劉義高舉著馬刀狂喊。兩個團的原江淮軍戰士跟在他的戰馬後,紅著眼睛撲向城門。

「弟兄們!」蕭明哲向後揮了揮手,剛要示意自己麾下的幾個團長發起總攻擊,卻看見第五標統領楊曉榮從側面闖過來,剛好用身體把自己的手勢封死。

「第五標,一團掩護蘇將軍入城、二團清理城牆、預備團原地待命,其他各團繞城而過,去堵北門,別讓翟家的人跑了!」楊曉榮搶先對第五標發出了命令,一邊布置任務,一邊給蕭鳴哲使眼色。

怎麼?不入城?蕭鳴哲詫異地聽著楊曉榮的布置。憑著對救命恩人的本能信任,對自己所屬的弟兄發布了類似的指令。

福建爆發瘟疫後,廣南東路的潮州、惠州也受到了波及。為了避免瘟疫給隊伍帶來更大的災害,破虜軍副統制鄒洬下令,大軍傾力西壓,避開瘟疫之地。同時為了加快攻擊速度,鄒洬將大軍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由張唐和他自己率領,與水師互相配合,收復沿海各州。另一部分以蕭鳴哲為主將,楊曉榮、蘇劉義、吳希奭為副手,帶著第二、第五標和炮師,攻略肇慶、德慶、封、藤等州,一邊收復失地,一邊收攏原江淮軍失散的弟兄。而許夫人的兵馬則擔任外圍警戒,提防呂師夔趁大夥不備殺一個回馬槍。

廣南西路的幾家豪強見破虜軍兵少,試圖憑城固守。通過小規模戰鬥來為家族爭取談判籌碼。鄒洬置之不理,號令各標,凡見破虜軍旌旗不開城者,一律強攻。

肇慶府、德慶相繼被攻破,守將沒于軍陣。封州鎮扶使方漢傑見大勢已去,棄城逃走。在忠鏜山被江淮軍舊部截住,全家於亂軍當中不知所蹤。

破虜軍第二、第五兩標陣容迅速壯大,除了江淮軍殘部,很多義軍慕名而來。其中不乏一直在山中與北元周旋的硬漢子,也有很多人打著趁亂世撈取功名的算盤。對於來投靠者,蕭鳴哲一概接納,但是嚴格按照是否當過大宋正規軍的標準,將他們分成了主力團和預備團兩個部分。每個團都加派了破虜軍老兵去整編、訓練。

楊曉榮的胞弟楊曉光被臨時提拔為預備團團長,看見蘇劉義帶著兩個團人馬衝進了城去,自己這邊卻沒有任何命令傳下來,心中癢得受不了了,偷偷蹭到兩位統領身邊,訕訕地跟蕭鳴哲打了個招呼,央求道:「蕭將軍,怎麼就派那麼點兒人馬入城去,弟兄們手正癢著呢!要不?我們幾個預備團也拉出去鍛煉一下?」

「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楊曉榮豎起眼睛,怒罵。

他這一罵,蕭鳴哲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攔住他的話頭,低聲商量道:「小楊將軍說得也有點道理,幾個預備團一直跟在主力身後觀摩作戰,沒正式上過場。眼下戰事已經接近了尾聲……」

「蕭將軍,別讓他們添亂了。預備團整訓沒結束前,千萬別拉上去!」沒等蕭鳴哲說完,楊曉榮使著眼色回答。轉身,對著楊曉光繼續呵斥道:「才幾天,翅膀就硬了。訓練科目完成了么?想衝上前是不?下次攻城,你帶著預備一團打主攻!」

「打就打,有什麼了不起的!」楊曉光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敢跟哥哥頂嘴,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看著他的背影走遠,楊曉榮搖搖頭,臉上露出了怒其不爭的神色。

「楊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蕭鳴哲低聲問道。對於這個兩度救了自己性命,一肚子壞水的楊統領,除了感激外,他心中還帶著一股說不清楚的感覺。有幾分是佩服,幾分是敬重,還有幾分無奈和不滿。

楊曉榮就是這樣一個人,遇上好機會,好上司,他可以成為一個名將,一個英雄。若運氣差,他就是個漢奸、混吃等死的廢物。初入破虜軍時,全軍上下將領沒人瞧得起他,蕭明哲是個涵養好的讀書人,雖然心裡也對楊曉榮頗有成見,但平素交往卻從不以白眼相待。所以楊曉榮後來才和他推心置腹,什麼想法也不瞞他。

此刻,見蕭鳴哲一臉茫然。楊曉榮笑了笑,跳下戰馬,吩咐隨從擺開一張地圖,指點著上邊廣南西路各州縣,低聲分析起了眼前形勢。

幾個親兵見主帥有要事相議,自動圍成了一個小圈子,將不相干的人隔離開去。

圈子內,楊曉榮指指點點,不停地說著什麼。蕭鳴哲開始聽著還詫異,反駁,到後來連連點頭。

「我哥又安排大戰役了!」碰了一鼻子灰的楊曉光遠遠地看著,自言自語道。

「蕭、楊兩位將軍,不爭功,不圖利。一場戰鬥剛剛結束就開始籌備下一場,怪不得一路上勢如破竹呢!」預備二團代理團長,從蒼悟山中走出來的民軍首領周世超佩服地想。

誰也沒料到,此刻楊曉榮和蕭鳴哲討論卻是另一場戰爭。這場戰爭沒有硝煙,激烈程度卻絲毫不亞於眼前戰局。

「廣南西路,除了那些苗寨,土司之外,實力最大的就是陳、翟、王、方四家。這四家同氣連枝,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勢力蔓延數百年,遍及各州縣。無論當年咱大宋,還有眼下的蒙古人,都拿他們沒辦法。當年張世傑將軍試圖收服這些世家為自己所用,結果最後江淮軍都被他們賣了。張弘范入廣州,得了世家大族的幫助,但張弘范剛一走,呂師夔立刻調不動他們。眼下咱們要在把廣南紛亂如麻的關係理順,比攻城掠地還難!」楊曉榮看著地圖,忿忿不平地說道。

「的確,去年若不是這幫傢伙背後捅刀子,江淮軍也不至於全軍覆沒。咱福建的局勢也不至於那麼險!」蕭鳴哲點頭附和。剛才楊曉榮用筆在地圖上把幾家的勢力範圍大致標了一下,居然從北邊的融州到南邊的瓊州,世家大族的勢力無孔不入。

這讓他深刻感覺到了前路艱難。那些世家,從李唐以來,向來把家族利益擺放在第一位。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忠誠對象。破虜軍一路攻伐下去,頂多把投靠北元的那部分人給剪除掉,而世家大族的根基,依舊牢牢地扎在民間。一旦破虜軍遇到危險,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反撲回來。這種藏在暗中的冷箭,防不勝防。

「像翟國秀、翟亮這些人,表面上風光,在家族中,卻未必排得上號。而那些族裡真正掌握實權的,全部藏在私底下。這樣,即便翟寶他們跟錯了人,家族演一出大義滅親即可,根本無法傷其筋骨!」楊曉榮的接下來的分析與蕭鳴哲的想法不謀而合。咬了咬下唇,這位一向以鬼點子多而著稱的破虜軍名將低聲道:「並且,楊某聽說,文大人打算在兩廣之地,推廣福建那種選舉!」

「的確,兩年前福建就選過一次。敢出頭給大宋當官的,都是好漢子,沒白讀聖賢書!」蕭鳴哲大聲應道。心中暗自納悶,為什麼轉眼之間,楊曉榮把話題從兩廣戰局,又岔到了選舉上。

「兩年前,咱破虜軍勢力單薄,看不出成氣候的苗頭來,所以當日沒人願意給咱們當官。可眼下,破虜軍明顯有與北元一爭短長的實力,這地方官,還會沒人當么?」楊曉榮搖搖頭,低聲點醒。「蕭將軍請想,一旦咱們撤了,這地方選舉,職位會落到誰手裡?」

「還不是陳、方、翟、王幾家推出來的!」蕭鳴哲怒道。對上一次選舉留下的好印象,被楊曉榮幾句話掃蕩了個乾乾淨淨。廣南不比福建,北元進入福建時,福建第一、第二兩大家族陳家和許家,舍家為國,最後,陳、許兩家和幾十個屹立了幾百年的中、小家族灰飛煙滅。所以,大都督府於福建北部推行選舉時,世家在裡邊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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