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爭輝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進攻(四)

平宋副都元帥李恆最近的心情一直很惡劣,縱使在百餘名侍衛的簌擁下,威風凜凜從廣州街頭縱馬疾馳的時候,心中的鬱悶也得不到半分緩解。

私下裡,李恆真的很想找龍虎山那幫牛鼻子們看看,自己是不是無意中衝撞到了什麼神靈,所以一年多來讓衰運長期相伴。雖然明知道那幫裝神弄鬼的道士和街頭擺攤算命的騙子是一路貨色,可騙子們至少能給人一整套關於命運的說辭,讓人在重重厄運中看到一線擺脫的希望。否則,再於這夏天熱如火爐,冬天寒風似刀的廣州城呆下去,李恆非得瘋掉不可。

也難怪李恆沮喪,一年多來厄運幾乎與他寸步不離。先是在平宋都元帥位置的角逐中輸給了戰績和出身都不如自己遠甚的張弘范,讓他這個西夏國的皇親,蒙古宗王合撒兒的養孫顏面掃地。接著,又在廣南東路之役中毫無建樹,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在疆場上縱橫馳騁,殺人立業,功勞簿和分贓帳本都寫得滿滿。好不容易熬到一直刻意壓制他的張弘范揮兵入閩,得到機會坐鎮一方,卻又被許夫人的興宋軍和廣南各地的「毛賊」鬧了個灰頭土臉。

等到了張弘范北撤,達春接了平宋都元帥之位後,李恆的運道更差,居然鬼使神差,率領新成立不久的艦隊出海,試圖以自己之短擊人之長。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一代名將在海面上被名不見經傳的宋將杜滸殺了個大敗,連座艦都沉到了海底下。

狼狽逃回廣州後,非但李恆自己,所有跟著他的武將,李獾、李猙等人都覺得灰遛遛的抬不起頭來,甚至在達春派來的信使面前,都不好意思為自家的主帥辯解一句。

杜滸是誰,是文天祥手下一個無名之輩。想當年,文天祥本人都曾被李恆殺得落荒而逃,連老婆孩子都被活捉了。事隔不過兩年光景,一切居然顛倒過來,原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名將,變成了不會打仗,處處受制於人的窩囊廢。而原來那個紙上談兵,枉自斷送將士性命的書獃子,居然好整以暇地把十幾萬元軍耍得團團轉。

從東邊的恩州到西邊的欽州,李恆治下漫長的海岸線成了杜滸來去自如的「客店」。並且這個客人還沒有一點兒做為客人的自覺,入了店門,拿了糧草補給,殺官逐吏,將府庫劫掠一空不說,在走之前還喜歡放上一把大火,讓聞訊趕來救援的李部士卒,隔著很遠就知道這次又白跑了一趟,除了給那些地方官員收屍外,別的什麼收穫也得不到。

李恆不是一個輕易被對手打倒的人,兩姓家奴的生存經歷把他的神經磨礪得非常堅韌。在忍受了達春派來的信使百般指責後,他曾暗下苦功,試圖以崖山之役繳獲的戰艦為主體,重整水師,徹底解決掉杜滸這個隱患。結果,練兵剛剛開始,那些懂得水戰的新附軍將領就一個個告了病,死活不願意再次將船駛出珠江口。李恆知道這些人是被杜滸艦隊中的火炮嚇破了膽子,又是許願封官,又是殺人立威,好不容易讓將士們上了船,沒等沿伶仃洋兜上半個圈子,走在外圍的二十幾艘戰艦突然脫離了本隊,呼啦一下在消失在外海深處。

李恆無奈,只好把戰艦暫時用鐵索相連,泊在廣州城外。一面督促麾下嫡系努力學習水戰,一面試圖從沿海漁戶(又名海民,因無固定居所和產業,所以在宋時無百姓資格,但要承受稅務)中招募善於弄船者。結果招募告示剛剛貼出去沒幾天,沿海的漁戶居然紛紛搬了家。李恆心下覺得奇怪,派人仔細一打聽,才知道老對手文天祥在福建開了什麼魚肉加工廠,那邊錢好賺,海民與農夫地位平等,把臨海的漁戶大多數給吸引了過去。

加工廠是什麼東西,李恆不知道。但他卻從流傳在廣南東、西兩路,屢禁不止報紙上,看到了文天祥率領福建本地官員和儒林人物,臨海賦詩,觀潮品魚的盛況。那份來之不易的報紙中,對當時盛況大加讚賞,認為那是福建各地數年來難得的盛事。並且順便將盛唐時代曾經風行,但已經失傳甚久的海魚之數十種吃法,一一刊載出來。還於每一種吃法下,附上了古人讚美的詩詞,和今人不遺餘力的描述。

什麼膾、炙、蒸、燒、干、茸……很多李恆聽都沒聽說過的新詞,接連牽動他的眼球。讓他大流口水之餘,心下更是氣惱。恨那個打仗不按常理的文瘋子,居然膽敢在他和達春兩路大軍的夾擊下,如此好整以暇。

「這不是看不起本帥么?」惱怒之餘,李恆把一身精力都發泄到了下半身上。隔著惠州和潮州,福建路他攻不進去。但憑著手中十幾萬大軍,他也有把握不讓杜滸在廣南東、西兩路立住腳。既然能維持住不輸不贏的現狀,都元帥達春就不能拿他怎麼樣。何況眼下大元用兵重點在遼東,南方兵力投入不足,平宋都元帥本人在福建也接連打過幾個敗仗。

「讓開,讓開,沒長著眼睛么!」兩百多個新附軍士兵快步跑過,清空東濠畔臨近石橋的街道。

一個買混燉的小販躲避不及,攤子被士兵們踢翻在地,盤兒、碗兒四處亂滾。小販還不開眼,試圖跑到路當中去揀,幾匹開路的戰馬沖了過來,馬背上的騎兵揮動長槍,將小販的身體遠遠地挑了開去。

血如雨點般飛濺,周圍百姓被驚得東奔西走。實在躲避不及的,皆雙手抱頭,瑟縮在路邊的柳樹下。

平宋副都元帥大人氣勢洶洶地準備殺奔哪裡,大夥都心知肚明。這個兩姓家奴在達春面前是受氣包,但於廣州城內卻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韃子皇帝有一百多個妃子,李大元帥的臨幸過的女人加在一處也超過九十九。眼下城內誰家娶新娘子過門,都得先搬到城外鄉村裡躲幾個月才能回來。不然,一旦被李恆知道,無論新人是美是丑,肯定逃不掉他的魔爪。而那些被他欺負了的人家還必須擺出一幅笑臉,否則,一旦被李恆感覺到招待不周,一家老小都會莫名其妙地「病死!」

所以,雖然李恆假惺惺地曾經下過幾道『不準士卒搶劫百姓,不準蒙古人強佔他人產業,掠奪百姓為奴』的禁令。但明白人都知道那是他為了收買人心擺出的樣子。作為掌管兩路軍政的大員,他自己都沒把治下的百姓當人看,麾下官兵們的行為自然更加無法無天。

「造孽啊!」蹲在柳蔭下的順民中,有人搖頭嘆息。為了保護平宋副都元帥安全,橫跨東壕的石橋被李恆麾下的士兵強行封鎖了,沒有一時半會兒不會解封。大夥保持這種委屈的姿勢,至少要等到李恆離開後才能結束。

「老天不開眼啊,才二月的天氣,就這般熱,地獄都搬到了世間啊!」有人借著議論天氣的由頭,含沙射影地罵。

「要是狀元公來這裡巡視一圈就好了!我輩也能過幾天舒心日子!」一個好像讀過幾天書的人企盼地說。

「是啊,是啊!」其他人大聲附和。廣州人熟悉的狀元公只有兩位,一個是降了大元的本地狀元張鎮孫,另一個就是文天祥。顯然,大夥企盼能趕來的人不是前者。

「快了,快了,你們沒聽童謠說么,河南河北路斷,狀元現!」柳蔭下,一個身材堅實的遊方和尚,笑吟吟搭言。邊說,邊高高地托起手中的缽盂。

紫銅缽盂甑明瓦亮,將背後馬隊通過的影像,一絲不落地映照了下來,反饋到和尚眼裡。

幾個當地人楞了楞,看了看這個面相和口音都不似本地人的和尚,警覺地向兩邊挪了挪身體。

「兀那賊禿,休要胡言!河南河北路斷,除非石橋自己塌了?」背對著眾人,為李恆占街的一個新附軍什長轉過身來,狐假虎威地罵道。東濠是橫穿廣州的一條大河,河道上的石橋已經屹立了百餘年。百年來,幾次漫過堤壩的大秋汛都未曾將它沖斷過。和尚妖言惑眾,看在他手中那個紫銅缽盂價值不菲的份上,當兵的也要管上一管。

「軍爺,你怎知道石橋不會塌呢,要知道人在世間一舉一動,菩薩都看得清清楚楚。冥冥中老天要懲罰你,饒你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過雷霆一擊!」外來的和尚顯然不知道李恆麾下士兵的兇惡,笑嘻嘻地應道。

那什長見用話嚇唬不住和尚,登時火向上壯。看看李恆的馬隊已經上了橋,距離自己遠了,提高嗓門大罵道:「你這個賊禿,爺們好心提點你,你倒踩鼻子上臉!你在哪裡出家,拿出你的度碟來,這紫銅缽盂是做甚用的,拿來軍爺驗看!」

「貧僧無果,不積善行,不求正果!」和尚一臉慈悲地答道,手向前托,把個缽盂掄得如大鎚般,徑直砸在什長的面門上。

「碰!」什長被砸得腦漿崩裂,直挺挺倒了下去。惡和尚無果抹了把臉上的血跡,伸手抓過什長落下的長槍,手腕一壓,一抖,把衝過來的幾個士兵接二連三挑飛。

「有刺客!」士兵們扯著嗓子喊道。

周圍百姓亂做一團,東跑西竄,任士兵們如何阻攔,都阻攔不住。有人膽子大,躲在柳樹後偷偷四望,看見石橋另一側,二十幾個被擋在路邊的商販抽出刀,殺向了李恆的衛隊。

受到突然襲擊,訓練有素的騎兵們圍成了一個圈子,將平宋副都元帥李恆牢牢地護在石橋中央。負責清理街道的新附軍士卒快速聚攏成隊,在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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