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福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斷腕(二)

濃煙籠罩了暗紅色的天空,一群蒙古兵奔跑在天空下,拆除房屋、焚毀農田、殺死老人和孩子。自己手握著祖傳的鐵槍,試圖迎戰,渾身上下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混帳,你還配姓楊么?」渾身是血的老令公騎著匹戰馬,衝到自己身邊。眼前景色瞬間切換到了某個山谷口,對著四面殺來的敵軍,老令公楊業哈哈大笑,跳下戰馬,一頭向身邊的石碑撞去。

李陵!

楊曉榮清晰地看見了碑上的字,伸手去攔,卻忘了長槍還在自己手中,攔阻,變成了刺殺。

「啊――」楊曉榮大喊一聲,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乾淨的屋子中,渾身上下像死屍一樣纏滿了白布條。

「我是在哪,不是又被韃子俘虜了吧!」心頭湧起一陣悸動,他驚恐地張大眼睛四下望去,看見了白色床單、白色的蚊帳、白灰塗抹過乾淨平整的牆壁。

習習秋風從白色的窗紗外吹進來,吹淡屋子中的白酒味道。

我在破虜軍中,只有破虜軍中才設有專門的醫館!三魂六魄又回到體內,心神稍定後,他感到渾身上下針扎般疼。

「嗯!」楊曉榮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身體重重地向床上栽去。這一下又震動了後背上的刀傷,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淚鼻涕一塊淌了出來。還沒等他自己收拾乾淨,門帘一掀,蕭鳴哲拄著根拐杖蹭了進來。

「蕭,蕭,蕭將軍!」楊曉榮趕緊抓起床單擦臉,手臂上厚厚的白布影響了他的動作,越著急越笨拙,鼻涕眼淚抹了個一塌糊塗。

「楊兄一場好睡!」蕭鳴哲假裝沒看見楊曉榮尷尬的樣子,向窗口挪了幾步,笑著說道。

「還好,還好!」楊曉榮忙活了半天,終於想起個巧妙辦法,翻過身子,把頭在枕頭上蹭了幾下,喃喃地答。

蕭鳴哲笑了笑,從窗口探出頭,叫過一個負責照料傷號的畲族女子,讓她們打盆水來給楊曉榮擦臉,然後回過身來說道:「醒了么,就趕緊吃些東西。廚房裡有溫了半日的雞湯,專門給傷號補身子的。待會兒凈過面,我叫兩碗,咱們拿它做酒,一塊喝個痛快!」

「嗯!」楊曉榮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又自己定了定神,試探著問道:「蕭兄,韃子撤了?」

「當然撤了,前天早上,你不是在城牆豁口那聽斥候親口說過么?怎麼這會兒反倒不記得了?」蕭鳴哲楞了楞,睜大了眼睛反問。

「那時太累,那時太累!」楊曉榮不好意思地解釋,一顆心終於完全放下。看看自己滿身的繃帶,再看看蕭鳴哲纏被成天竺商人一樣的腦袋,笑道:「我只記得打了半夜,韃子退了。那以後的事情,壓根想不起來。對了,蕭兄可知道韃子退往何方,丞相大人如何應對?」

「汀洲,張弘范不甘心,準備在那邊再找突破口。張宏正和呂師夔的隊伍被陳吊眼打殘了,阿里海牙……」蕭鳴哲的話里充滿自豪。以弱勢的兵力打退了北元志在必得的一次攻擊,這場勝利的意義,比以往每一次都來得大。這意味著破虜軍的戰鬥力已經不遜於北元任何一支力量,也意味著歷盡劫難大宋,終於再次有了和北元一較短長的實力。

雖然,目前的實力僅僅只夠自保。

「汀洲,張弘正和呂師夔被打殘了?」沒等蕭鳴哲把話說完,楊曉榮驚詫地插了一句。困守永安時,與外界的消息幾乎隔絕。他只知道張唐和杜滸策划了一個外線戰略,試圖用文天祥吸引住張弘范主力,然後在外圍把元軍其他分支逐個掰掉。但他卻不知道這個計畫具體進行到哪一步,有多大實現預期目標的可能。

印象中,陳吊眼的所部四個標人數雖然多,卻是破虜軍諸標中成立時間最短,訓練最不到位的一支部隊。雖然這支部隊中有騎兵,但福建這地方,留給騎兵發揮的空間很小,起不到決定性作用。

「非但張弘正和呂師夔被打殘了,陳吊眼還配合張唐,把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給擊潰了。阿里海牙丟光了兵馬,只帶了幾十個護衛逃離了戰場。阿剌罕比他聰明,從戰場上撤下了一萬多人,卻沒勇氣再戰,一路狂奔去了龍岩。丞相現在正調兵遣將收復失地,楊兄若不儘快把傷養好,恐怕功勞都是別人的了!」

蕭鳴哲興奮地解釋道,他身上受的傷沒有楊曉榮那麼重,所以很多最新捷報都沒錯過。張弘范撤離後不久,陳吊眼和張唐的信使就陸續趕了過來。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聽得所有將領都興奮異常。

至此,福建路人口最多的三個大城市漳州、福州和泉州都轉危為安,丞相府可調動的兵力立刻不再那麼捉襟見肘。雖然此時張弘范和達春在汀洲的人馬還不少,但可以說,從此福建保衛戰已經從被動防守,轉向戰略相持階段。形勢已經遠遠沒有前一段時間險惡。

幾個畲族女兵端著半盆溫水走了進來,放到楊曉榮床邊,用毛巾給他擦臉。興奮過度的楊曉榮卻不肯乖乖被女兵們擺布,從熱毛巾後邊露出嘴巴來,大聲嚷嚷道:「那張弘范還打個什麼勁兒,他所帶人馬損失這麼大,士氣還不一落千丈,嗚……」

話未說完,他的嘴巴即被捂在了毛巾後。急得瞪大眼睛,手腳一陣亂動,晃的木床咯咯做響。

「別動,洗完了臉,還要給你檢查傷口。醫官吩咐過,你的傷口太長,周圍每天都得用白酒抹過!」帶頭的女兵出手甚為利索,幾下就把楊曉榮的臉抹得乾乾淨淨。扔掉毛巾,伸手開始解他胸前的繃帶。

「別」楊曉榮急得面紅耳赤,在加入破虜軍前,他家中有一妻三妾,在外邊也沒少做沾花惹草的風流勾當。可那都是他解別人衣服,哪有被女人剝光的經驗。大窘之下,連官威也忘了擺,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蕭鳴哲,期待對方上救自己脫困。

「他們畲族沒那麼多規矩,況且這是醫館,以活命為主,其他不論。楊兄莫小看這些女兵,她們可是許夫人親自請高人訓練過的,若不是她們手段巧,很多人早就到閻王老子那裡當差去了。」看到楊曉榮的窘迫樣子,蕭鳴哲自覺有趣,笑著安慰道。解釋了幾句醫館的制度和為什麼招畲族女子當兵的理由。語風一轉,又回到眼下局勢上來。

「至於張弘范,我聽曾寰分析說,這小子現在是不甘心撤,也不敢撤。忽必烈如此重視他,給了他五十幾萬大軍,卻被他東一堆西一夥丟了過半。如果沒點實際戰果交差,即使忽必烈再信任他,北元那些蒙古大臣也會用口水把他給淹死!」

「噢,嘶!」有部分繃帶粘住了傷口,女兵手雖然輕,也疼得楊曉榮直吸冷氣。受了疼痛刺激的頭混混漲漲,沒來由地替張弘范難過起來。

五十萬兵馬,范文虎那裡就去了二十萬。後來雖然又在沿途收了些地方豪強充斥門面,加在一起不過三十五六萬的光景。

分了李恆五、六萬,張弘正和呂師夔葬送了十幾萬,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帶走了七萬多。實際上張弘范親自帶的,不過是六萬餘人。雖然後來又併入了達春的數萬人馬,但永安城下一戰,韃子的損失怎麼算都在五萬以上。

元軍里沒有破虜軍這麼好的醫官,也不懂得用藥。雖然實際戰死的人數不到損失數字的三成,但那些輕重傷員,一時半會兒也好不起來。甚至有可能因為他們的存在,影響全軍的士氣。

這麼算,張弘范和達春兩部人馬,加在一起能戰者只剩下十萬出頭。用十萬疲憊之軍強攻清流,試圖打開通往邵武的缺口,也只有張弘范敢行這個險。

想到這,他心裡一陣黯然。作為異族將領,無論再受皇帝重視,也始終是個外人,進不得人家的圈子。張弘范在得知了阿里海牙全軍覆沒後還試圖力挽狂瀾,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出於不得已。

「怎麼,疼得厲害。不行就喊幾聲,在醫館,不怕人聽見!」蕭鳴哲見楊曉榮臉色十分難看,關心地問。對於這個兩次救了自己命的楊將軍,他在感激之餘,由衷地敬佩。

「沒事,我在想,張弘范下一步會出什麼招?」楊曉榮慘然一笑,低聲答道。

蕭鳴哲搖搖頭,話語間對未來充滿了自信,「丞相已經派人去充實清流防線。陳吊眼和張唐將軍的人馬正抓緊時間向這裡趕。等他們二人到了,就帶著人馬從側翼壓過去。到時候,咱們以四萬精銳壓在他腰眼上,他想玩花樣,也玩不了!」

「不能給張弘范下一次出手的機會,民章,你動用手中所有力量,把永安、安溪和漳州三戰的結果傳播出去。十日之內,讓天下人全知道,張宏范的百萬大軍在福建損兵折將,再也沒力氣扭轉戰局!」文天祥抽出一根令箭,鄭重地交到了劉子俊手裡。

「――是!」負責敵情和內務工作的劉子俊楞了楞,有些遲疑地答道。這可不是丞相大人的性格,在自己的記憶中,丞相大人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不喜歡誇大戰果。擊潰、擊敗不等於全殲,特別是在福建這個多山多林的地方,那些戰場上逃走的殘兵、潰卒找地方一鑽,就等混上十天半個月。等破虜軍主力去其他地方執行任務了,他們還會聚集起來。或者成為流寇危害地方,或者結伴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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