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福建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局(六)

見到來人,大夥眼前均是一亮。特別是陳吊眼,一雙剛才還瞪得如牛鈴當般的大眼睛,轉瞬變成了月牙形,一邊陪著笑臉,一邊低聲問道:「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某人自詡為萬人敵,卻被呂師夔和張弘正兩個小毛賊擋在了漳江西岸。我聽說後,怕他有失,跟人借了條船,水路趕了過來。果不出我所料,這個莽夫明知道眼前是陷阱還要往裡跳,被人攔著就跟人家比嗓門大……!」來人笑吟吟地調侃道,話還沒等說完,陳吊眼的臉已經變成了茄子色,幾條青筋從腦門上盡數蹦了出來。

閩粵兩地綠林總瓢把子陳吊眼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服本族姐姐陳碧娘。聽許夫人如此奚落自己,知道她已經在帳外聽了好半天,把自己焦躁之態全看了去。心中大窘,搔著頭皮強辯道:「不是沒想到漲水么,要不是石騰溪和漳江都發了洪,一時找不到船隻,兩個毛賊怎麼攔得住我!你怎麼來了,潮州那邊戰事不緊么」

「為將者不知觀察天文,不知分析地理,也不肯認真判斷形勢。一個勁兒由著性子蠻幹,不是拿士兵命做賭博么?我若不來,眼見著大火坑你就要跳進去!」許夫人搖搖頭,低聲數落了幾句陳吊眼的不是。抬眼看了看參謀曾琴,楞了一下,連忙換了種語氣說道:「潮州那邊,有張元幫我撐著,張世傑將軍的心情也平復得差不多了,李恆一時半會兒攻不過他們二人的防線。杜滸將軍自海路過來助戰,提了個方案出來。我看可行,就跟他借了條快艦,自海上趕來了,昨天夜裡到的漳州,今天一早快馬加鞭向你這裡奔,本以為能助你一臂之力,沒想到你打得這麼利落,已經把呂師夔和張弘正的人馬擊潰了!」

「元軍的兵太雜,配合混亂,自然不是咱破虜軍的對手。是鄒將軍幫我把兵訓得好,使起來如使自己的胳膊一般,甭提多順溜了。」陳吊眼終於得機會緩了口氣,謙虛地說道。

「所以呢,你才更要多動動腦子。已經不是拿著柴刀跟韃子拚命的時候了,有如此兵威,如此軍械,如果你還被張弘范所敗,豈不辜負了你陳吊眼百戰之名!」許夫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

軍中諸將多是陳吊眼原來當山大王時的夥計,素於許夫人熟識,知道二人是同族姐弟。所以當著他們的面,稍重一些的話許夫人也敢說出來。但站在地圖旁那個青年參謀,許夫人卻不認識,隱隱覺得此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只好把很多更重的話都收了起來,留待一會私下裡,再教訓自己的族弟。

「姐姐說得有道理,姐姐說得有道理,我以後記住就是,記住就是!杜貴卿提了個什麼建議,他不帶艦隊守福州老巢,大老遠跑到潮州幹什麼?」陳吊眼見許夫人一邊說話,一邊不住地打量參謀曾琴,知道姐姐在外人面前給自己留了顏面,岔開話題問道。

許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卷綢緞做的形勢圖,遞給了陳吊眼。邊看著陳吊眼展開,邊解釋道:「杜將軍聽說李恆得了朝廷拋棄的幾百艘戰艦,怕北元水師由此成了氣候,所以海上浪一停,就星夜殺了過來。李恆捨不得他的戰艦,分了一大半兵馬去守廣州,對潮州的攻擊也乏了力……」

原來杜滸從兩浙撤回福州後,文天祥已經帶兵去了永安。他與張唐二人核計了一下,覺得從陸地上追趕文天祥,與事無補。所以決定兵行險招,從外圍開始破解張弘范布下的戰局。

二人在船上邊走邊商量,根據元軍與破虜軍的戰鬥力和人數對比反覆推算,策划了一個巧妙的計策。

破局的第一步,就是把破虜軍的菁華,第一標老兵從海路運到泉州。打碎張弘范中路出擊,兩翼騷擾的美夢。

破局的第二步,是利用水師的火力,幫助許夫人的興宋軍穩固潮州,把李恆的兵馬釘死在廣州、潮州一線。讓他無論從陸地和海上,都無法跟張弘范做戰略配合。

第三步,就在陳吊眼這裡。如果不論質量,但算人數。陳部所轄的四個標,是破虜軍規模最大的一支力量,這支力量在關鍵時刻如何動作,直接影響著全盤勝負。

所以杜滸與許夫人碰頭後,立刻決定把興宋軍的指揮權由張元暫時掌管。許夫人親自趕到陳吊眼軍中,跟他商量戰術細節。

陳吊眼把綢布平撲在帥案上,低著頭,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杜滸性子偏激,行事果決,在軍中一直有狠辣之名。這個計畫,也充分體現了他的性格特色,兵行險招,招招奪命。

如果整個戰術動作如期完成,元軍不但要撤離福建,並且在短時間內,在整個江南都沒有力量組織起第二次進攻。

而一旦戰術動作失敗,破虜軍可能又要退進武夷山區去,重新與韃子展開游擊戰。

幾個將軍和參謀也湊了過來,面色凝重地看著杜滸的計策。計策的前半部分,和曾琴的建議類似,但曾琴卻沒能提出這樣明確的戰術動作和戰略目標來。計策的後半部分,卻遠超出了曾琴的建議,所圖已經不是保全半個福建和手中的實力,而是重奪兩廣了。

大夥拿了各色旗幟,在地圖和沙盤上反覆擺來擺去,都覺得此計策甚險,一時拿不定主意。

第九標統領劉重性子急,見大夥都不再說話,敲了敲桌案,大聲說道:「若此計可行,丞相為什麼不親自下令來。他杜貴卿這樣做,怕是有幾分冒失!」

「嗯!是這麼個理兒」平素與陳吊眼交好的幾個將領紛紛點頭迎合。眼前的計策除了本身有些行險,讓人不放心外,大夥對杜滸以水師統領身份對其他人馬指手畫腳,也約略有些不滿。照常理,杜滸是水師統領,所轄士兵大約一個半標。而陳吊眼是陸標副統制,所轄四個標,無論軍銜和實力,都比杜滸要高。所以杜滸若想讓陳吊眼配合他做戰術動作,應該先向丞相府請示,然後由文天祥親自派人協調才附和雙方身份,斷不應該想做就做,甚至怕過不了陳吊眼這一關,把許夫人拉出來當說客。

許夫人是何等聰明之人,跟陳吊眼和他的麾下交往多年,知道此刻大夥心中打的小算盤。微微搖頭,也不點破,笑著解釋道:「杜將軍臨來廣南前,已經派人給丞相大人送過信,把整個計畫告知了他。但等丞相做出回覆,恐怕來不及了,所以才邊執行邊等丞相的消息。想必現在文丞相已經知曉我們的打算,只是回信還沒及時送到!」

「恐怕丞相那邊不會有信送來,這幾天我派出聯絡永安的信使,都被元軍半路截了回來。蒙古人手中有鷂鷹,信鴿也難放出去。只是這種辦法,丞相怎麼事先沒想到?」陳吊眼點點頭,低聲回答。仔細考慮過後,他認為杜滸的計畫可行,但心中卻有很多顧慮,不知如何跟許夫人一一細說。

「大夥能想到的辦法,丞相不一定能想到。他又不是諸葛亮,能算無遺策。練兵、治國、鼓舞士氣,號令群雄,這是他的強項。但臨敵應變,他未必很擅長。畢竟他狀元出身,前半輩子連戰場都沒上過,能做到目前這樣,已屬不易!」許夫人笑著回答,目光中,不經意間露出幾分讚賞和期許。

「倒是!」陳吊眼應了一聲,抓抓光溜溜的青頭皮,猶豫著問了一句,「只是如此一來,敵我雙方都把丞相大人當成了餌料。將來仗打完後,不知丞相大人是否會心中感到鬱悶!」

許夫人終於明白了陳吊眼在猶豫什麼,用白眼球好好地賞了他一記,聲音瞬間提得很高:「丞相豈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如果胸中連這點小節都放不下,還如何帶著大夥跟韃子抗衡!」

「那是,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行么?」陳吊眼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捅了馬蜂窩,連忙給自己找台階下。

他知道,自從第一次邵武會戰後,族姐心中就有了文天祥的影子。難容人在背後說丞相大人半點不是。按照畲人規矩,丈夫去世後,遺孀再擇人再嫁,乃是天經地義的事。許夫人有畲族血統,本不應該受漢人禮節拘束。

但是,偏偏許夫人的前夫是赫赫有名的抗元義士。偏偏許夫人是受過大宋兩任皇帝冊封的誥命夫人。偏偏這個名滿天下的一品誥命,喜歡的是大宋丞相,天下文人的領袖,理學大家文天祥。

所以,這份因緣,在陳吊眼眼中,比把韃子趕回漠北的希望還渺茫。

所以,他絕不跟自己的族姐,在對文天祥的評價上進行爭執。況且,陳吊眼內心深處,也一直認為文天祥對自己有知遇之恩。

「你也不必自謙,天下英雄,我想,能入你陳舉法眼的,也就文丞相一位!」許夫人嘴角微微挑起,臉上的笑容看起來,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

她知道文天祥在陳吊眼心中,也是個了不得的英雄形象。所以自己這個曾有趁亂世建立功業之心的弟弟,才會放棄了那種不切實際的夢想。

第一見面,文天祥就分了一半戰馬給陳吊眼,讓他知道了,大宋官員,並不是一個個自命高人一等,白受了人家恩惠卻認為理所當然。其中還有像江湖人一樣受人滴水之恩,相抱以湧泉的。

西門彪帶了騎兵去江南西路騷擾達春,一時難回。文天祥知道後,特意把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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