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斜陽 第五章 黃昏(四)

山風,涼涼的,透過帳簾吹到文天祥臉上。忙碌了一夜的他吃過早飯後,終於沉沉睡去,眉頭擰做一團,好像在夢中,還想未來的安排。

幾個前來訴苦的文職在帳篷口探了探腦袋,猶豫著退了出去。他們皆是剃髮令的反對者,被杜滸逼得緊了,所以跑到文天祥這裡為頭髮求情。看著文天祥那光溜溜發著青光的禿腦袋,眾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悄悄地走開。

「丞相太累了,我輩不該以這些小事讓他為難」一個幕僚打扮的人摘下髒兮兮的峨冠,將一頭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暴露在空氣中。

「丞相剃,咱們也剃,別打擾丞相了,讓他多睡會兒。自大軍入贛以來,丞相就沒睡過好覺」有人突然良心發現,感慨了幾聲,戀戀不捨地向山溪邊的剃頭擔子走去。

山溪邊,士兵們拍著隊,一個接一個等待杜滸安排的軍官替他們斷髮。已經替完了頭髮的士卒彼此摸摸對方的腦袋,發出了一陣陣憨厚的笑聲。他們不是士大夫,沒那麼多講究。上邊說剃了頭,好打仗,大夥就替唄。光頭好,涼快,還省得將來戰場上被蒙古韃子揪住頭髮。

文天祥並沒睡實,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另一個世界,又成了那個以文少保為偶像的文忠,1937年,亂亂地跟著人流逃離中央大學。同學們紛紛南下,只有他,毅然選擇了北上。

在八路軍中,無數艱苦而快樂的日子。炒制熟鐵,修復槍械,自製土車床,自製迫擊炮。日寇大舉進攻黃崖洞,文忠與同伴失散,憑險固守。

一個個穿著蒙古盔甲的日本兵倒在被文忠擊斃,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文忠面對著一群撲上來準備活捉他的蒙古武士,拉響了手雷。

沒有恐懼,沒有疼痛,有的只是對侵略者的輕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手榴彈「轟」地一聲炸裂,文忠看到自己驕傲的靈魂。

「轟」一聲巨響將文天祥從夢中驚醒,他一個箭步竄向帳篷口,憑藉直覺去摸放在那裡的步槍。一把摸了個空,才反映過來自己是文天祥,現在是宋朝,還是突火槍的年代。剛才那聲炮響也不會是敵襲,蒙古人現在用的最多是投機器,不是火炮。

他那時面對日寇的心情,與此時我面對蒙古人的心情,其實是一樣的啊。文天祥披好衣服,走出了帳篷。對於文忠的記憶為什麼會跑到他腦海里,是不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他依然沒有頭緒。

但是此時,他深深理解了,文忠在生命最後那一刻所表現出來的不屈。正是同樣的不屈精神,支撐著百丈嶺上的所有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無論歷史被人怎樣修改,任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將黑的抹成白的,用墨寫的謊言來遮蓋血淋淋的事實,那股充斥期間的不屈,卻永遠塗抹不掉。

一群群光頭士兵簌擁在不遠處一個山洞口,那個洞穴冒著淡淡的黑煙。山風吹過,黑煙散開,一股硫磺的味道順著風向鑽進鼻孔。

看熱鬧的士兵見丞相來了,紛紛讓開一條通道。山洞口,一個烏眉皂眼的人嘿嘿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是簫資,文天祥費了好大力氣才認出對方的身份。沒等他發問,被熏成烤豬臉的簫資大叫一聲,躬身鑽進了山洞,很快,捧著幾塊燒得焦黑的石頭鑽了出來。獻寶般將石頭舉到文天祥面前,興奮地叫道,「丞相,行了,行了,我成功了」。

「簫參軍,成了什麼,慢慢說」匆忙趕過來的杜滸用力拽了拽簫資的衣服,大聲提醒。興奮過頭的簫書吏此時才發現自己在丞相大人面前失禮,聲音停了停,儘力壓抑著內心的喜悅解釋道,「我是文職,大夥整軍的事情,我幫不上忙。所以就琢磨著昨天丞相給咱們畫得那些圖,其中轟天雷那頁,邊角上火藥的製法與配方和軍中常用的不太一樣。所以我就找了些硝石、硫磺和木炭試了試,沒想到,這東西勁兒如此之大,險些要了我們幾個的命」。

「有人受傷沒有」文天祥無暇檢驗簫資手中的爆炸成果,關心地問。《武經總要》上記載的火藥配方,硝石成分只有五成六,並且沒經過提純,當然沒有文忠記憶中那個配方好。那個配方,硝石需要溶解,過濾,蒸發提純等數道工序,硫磺和木炭要混合粉碎,然後再將碎末用木棒攪拌在一起,噴上少量的冷水,冷壓成塊,然後小心的粉碎成顆粒形狀,篩選後才能使用。經歷了這些繁瑣的加工過程,雖然同樣是黑火藥,但是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幾個給簫資打下手的士兵陸續從山洞裡走了出來,每人都熏得滿臉漆黑。聽見文丞相不問火藥製造結果,而是問士兵安危,心下感動。其中一個看樣子離爆炸現場最近,眉毛幾乎被燒光了的漢子高聲回答:「回丞相話,沒人受傷,火藥沒用石頭壓住,所以沒炸,大夥只是被燎得不輕」!

「哄」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輕鬆的笑聲。有人不顧文天祥在場,對著眉毛被燒光的漢子打趣道,「張大牛,你怎麼沒剃頭之前就玩火,點了頭髮,不就省得剃了嗎」?

「眉毛不是剛才燒的,是簫大人要試火藥的燒得是否快,讓我拿在手心上。結果一不小心,就燎了」。被喚做張大牛的禿眉毛漢子是個實在人,帶著幾分炫耀說道,「簫大人說了,制出轟天雷,以後就可以炸他狗娘養的韃子了」。

進展好快,這下該文天祥吃驚了。不顧眾人阻攔,從簫資視若珍寶的陶罐子里捏了少許火藥出來,放在手心上,用火摺子在上邊輕輕一晃。

「轟」竄起的烈焰嚇得眾人後退了好幾步。再看文天祥,微笑著站在那裡,手心留下一點淡淡的煙痕,火藥蹤影不見。

「這」?圍觀者嘖嘖稱奇。

文天祥和簫資相視而笑。

點燃,如果燃燒後火焰高,不燒手,並且殘渣少,這說明火藥基本合格。此種檢驗方法是文天祥記錄在那幾頁紙上的要訣,看來簫資非但仔細讀過,而且已經初步摸上了門道。

「好了,你們幾個,以後就跟著簫大人,專門製造火藥,炸他狗娘養的韃子」安撫副使鄒洬給文天祥使了個眼色,對著面孔烤得漆黑的士兵吩咐,雖然儘力壓抑著內心興奮,依然不小心順著張大牛的口風說了一句髒話。

剛才他正和劉子俊一起商議如何執行文天祥寫的練兵綱要,爆炸聲不但嚇了他一跳,而且把他心愛的坐騎給驚了。得知此聲音是簫資等人弄出來的,鄒洬心裡就開始合計。轟天雷的威力他聽說過,但民軍中從來沒出現過這種利器。從剛才的爆炸聲音來看,即使簫資弄不出轟天雷炸韃子,也可以弄個特大號爆竹來對付蒙古人的戰馬。大宋不產良馬,跟蒙古人野戰時總是吃對方騎兵突擊的虧,如果兩軍陣前恰當時刻驚了蒙古人的戰馬,這仗沒開始打就贏了一半。不管文丞相瘋了數日之後,從哪裡弄來的這個配方,現在關鍵問題是,不能讓這個機密給蒙古人得到。

跟在鄒洬身後的劉子俊心思慎密,知道鄒安撫副使此刻正想什麼。先是記下幾個參與制造火藥人員的名字,各自許了些獎勵,然後強拉著簫資走向中營。招討副使杜滸見狀,借故遣散了看熱鬧的眾人,搖搖頭,跟在文天祥的身後走向中軍帳。

緩坡上,臨時搭建的中軍帳里,對著一道道關切的目光,兩天沒合眼的簫資眉飛色舞,「丞相寫的那個法子,我還差冷壓、粉碎和篩選沒做,但威力跟原來的火藥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你歇歇,喝口水,喘口氣兒,那震天雷是守城用的,我們哪裡還有城市可守」?杜滸一邊吃著午餐,一邊給簫資心頭潑冷水。山中生活艱苦,好在獵物豐富,大夥倒不至於餓肚子。

「不用巴豆和砒霜,不做守城用」文天祥見眾人都把土地雷當作了震天雷,也只好將錯就錯。這裡的條件,照著夢中那個黃崖洞相去甚遠。現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好因地制宜。「簫資以後不要做書吏,咱們成立輜重營,簫資去監製軍械。」

參照文天祥的筆記,一上午鼓搗出來的高效火藥,此刻書吏簫資正在興頭上。聽了文天祥的安排,心下大閱,站起來,高聲答道:「末將遵命,丞相給我半個月時間,末將一定做出震天雷來」!

「做震天雷,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是另一種」文天祥從藤條編成的桌案邊拿起一支筆,沾了些水,在桌子上畫了個圓。「我把整個輜重營都交給你,你挑選鐵匠,用薄鐵皮鑄這種拳頭大小的空心球。記住,個頭要勻,鐵皮要薄,並且要快速淬火,中間灌上剛才那種火藥,安上藥捻子。將來兩軍陣前,點燃了,專門向韃子人群里丟……」。

「炸他娘的」!張唐大喊了一聲,幾乎把別人的耳朵給震聾掉。看著眾人嗔怪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搔搔光頭,解釋道,「如果兩軍陣前,出其不意扔上幾百個小震天雷,多少韃子也得被炸死……」。

這還用你說,幾個將領苦笑著,不理睬這個莽將軍。專心聽文天祥講述震天雷製造方法與戰場使用規則。簫資和劉子俊一邊聽,一邊快速將這些內容記錄了下來。經歷了上午的事,二人已感覺到,文丞相發瘋期間所書寫的那些紙,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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