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一 偵探大師亨利·布爾博士的調查 第七話

倫敦塔的調查結束後,我們回到了諾丁山大門的事務所。從布爾博士頗佳的心情看來,我們的「尋訪兇器之旅」似乎很是順利。所以,我決定確認一下這個推測。

「如此說來,倫敦塔兵刃博物館裡失竊的鐵輪,就是殺害布朗寧勛爵的兇器?」

布爾博士狠狠點頭道:「對,概率很高。」

「你怎麼想到的呢」

布爾博士笑了,笑得八字鬍都歪掉了——

「哎呀,就像我先前說的,不是有提示嘛。童謠裡面那句『第十二個滿月輝映』就是提示。你想想看,直到目前,『貓』每次犯罪都會遵照童謠里的內容。就拿較近的一次來說,第十一個死者——偵探大師托馬斯·柯撒迪——是在錄音棚內觸電而亡,這情況跟『第十一個天雷來劈』完全吻合。換言之,那隻『貓』是藉助『現場情況』和『殺人手法』這兩者之一來兌現童謠的內容的。而這次又如何呢,童謠的內容要怎樣聯繫上現場情況?從行兇的日期來看,那句『第十二個滿月輝映』顯然不是指真正的滿月之夜。所以,我們就要從現場搜查出一切疑似象徵『滿月』的事物,比如說像滿月一樣圓圓的……」

「怪不得你會去調查布朗寧勛爵的唱片!」

「對呀,那個房間里僅有的像滿月一樣圓圓的東西就是唱片。然而,布朗寧勛爵的唱片完全沒有可以之處,只是沒看見留聲機上那張盤的盤盒罷了。至此,我的調查碰到了瓶頸,只好另謀出路。」

「你的意思是……」

「準確的說,是徹底換了個思路。我開始逆向推理。既然那房間里沒有『滿月』,那就意味著房間里沒有的東西恰恰便是『滿月』——那個從房間里消失的東西,恐怕就是那句『滿月輝映』的實際所指。」

「的確……兇器從房間里消失了……」

布爾博士肅然頷首:「正是。總之呢,我推測那件消失的兇器就是從某個角度象徵著『滿月』的東西,然後又察覺了一件事情。你看,死者胸前不是有一個半圓形的地方沒染上血?我當時就想,那莫非是被害者倒地時壓住了一個圓形的扁平物體——神秘的兇器!——所以只有那一帶沒有血跡。呈現半圓形,大概是圓形兇器只有一半衝進人體,帶出了血;另一個解釋是,兇器的另一半吸收了從死者身上流出來的血。再者,基德的報告中稱,切斷死者頸動脈的兇器,其刀刃一定是彎曲狀的。把上述這些綜合之後,我的結論是:兇器恐怕是一種有著圓形唱片形狀和鋒利外圍的東西。」

「所以就是鐵輪?」

「嗯。這個案子你沒理別人,直接來見我,真是選對人了。若非我精通古往今來、天南地北的一切武器,肯定做夢都想不到印度的這種奇門兵刃。哈哈哈哈……」

布爾博士欣然長笑,八字鬍顫動不休。

「但是,那個空的盤盒去哪裡了呢?」我提出了想不通的問題。

布爾博士笑聲一頓,說道:「嘿,那不是剛剛正好?帶走鐵輪的人當然要避人耳目,所以就把鐵輪塞進那裡面了。話說回來,那隻『貓』這次可真是玩過火了,全靠那傢伙像偏執狂一樣的模仿殺人,我們才取得了如此有力的線索。」

說至此處,布爾博士突然話鋒一轉,不再談「貓」的這個案子了。不管我如何詢問,他都會將我打斷,不予回答。

最後,布爾博士小心翼翼地抱著從兵刃博物館帶回來的贗品鐵輪,說道:「我該去構思理論,破解『密室』的問題了。你肯定累了吧,早點休息。」說罷便匆匆返回了辦公室,關上了門。

我閑來無事,只得把事務所會客室的沙發當做床鋪,準備先睡上一覺。

而後,躺在沙發上的我,獃獃凝望著窗戶。想不到,那黃霧竟蔓延到了諾丁山大門一帶。

霧默默摩挲著窗玻璃,猶如一直蹭著後背的黃貓。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個被霧烘托著的陌生男子的面孔。

那個陌生的男子就是我本人。我張嘴,玻璃窗上的男子亦張開了嘴;我皺眉,玻璃窗上的男子亦皺起了眉。但我始終不覺得他就是我,這簡直讓人煩躁死了!

我不認得這張臉……我到底是誰!

濃霧繼續摩梭著窗玻璃,全無離去之意,彷彿是特意留下來嘲笑眼前的我。

突然,一股奇異的感覺自我心頭掠過。

那感覺模糊不清,猶如窗外的濃霧,卻開始在我腦海中翻騰攪動。

我是不是有所察覺?那是不是跟我先前見到的東西有所關聯?

我想要將之抓住,那感覺卻像是一隻狡猾的貓,從我的手中逃脫。

這感覺如此奇異,到底……難道是恢複記憶的前兆?

我是不是注意到了……能喚醒一切記憶的契機?

我是誰?那個房間裡面的我,到底有何經歷?

片刻前尚未成形的不安,此刻構成了確確實實的恐懼。

我只覺得冷汗不住自頭上冒出,滿腦子都是『快逃』之念,幾乎無法自制。

但是,我不能逃!

就算逃了,事情亦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我決定留下來直面那橫亘心頭的恐懼,甚而迎戰我一直逃避著的問題——

我當真殺了人了?

我開始了一段苦難的歷程。對我來說「自我」不啻是一個形同陌路的人,但我仍妄圖翻閱他內心的每個角落。我內心的深處是否真的潛伏著足以殺人的攻擊性衝動?就算我忘了我是誰,忘了那些表面上的事情,但那種本能般的殺人慾望是否仍然……

我茫無頭緒,只一味探求、摸索著我的內心世界,但我的的確確無法尋出半分那邪惡殺人狂魔的影子。不管我是誰,我肯定不是那種會動手殺人的人——我如此堅信。

然而,這說不定只是一種自我暗示……

倘若兇手真的另有其人,事情又將會如何演變?既然我不是兇手,不是那邪惡的「貓」,那不就意味著此時此刻的「貓」興許正隱匿暗處,尋覓著下一個死者?

想到這裡,我的心頭又冒出了一股新的恐懼。

我目睹了布朗寧勛爵房間里發生的一切事情。

「貓」會不會趕在我的記憶復甦之前將我殺了滅口?

興許「貓」已然在我身邊的暗處虎視眈眈,隨時都會猝然狙擊。

天啊,我到底在那個房間里看見什麼了?我到底是誰!

渾渾噩噩之中,我只覺得那黃霧竟然飄進了腦袋裡面,漸漸膨脹,弄得我頭痛欲裂。

緊接著,我逐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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