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一 偵探大師亨利·布爾博士的調查 第六話

白塔——倫敦塔正中央矗立著的白塔,自征服者威廉的時期便告竣工,是倫敦塔內最古老的城堡,歷九百載而猶未衰。

為了查明那虛幻的兇器,布爾博士正和我一同爬上通往白塔的石階。

這時,我突然驚覺——

奇怪,我……白塔?三天前,我不是曾經來到這裡,恰逢館長遠行,失去了線索以致無法破案,為何眼下竟又重臨此地?

我的記憶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竟然像是錄像被倒退著播?

迷茫之中,我只好問一旁的布爾博士:「這、這個……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布爾博士似乎吃了一驚,回頭望著我說:「怎麼會?不是你剛剛說不去捉鬼,趕緊去調查兇器的嘛……難道說,片刻前的事情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是這樣啊。」

好像真的是博士說的那樣……對,大概就是那樣的吧,肯定是我大腦里的溝回有一部分工作失常了。感覺上經歷了的事情,其實只是腦海中所勾勒出的。那全是拜一瞬間的幻覺所賜,是錯誤的記憶,一定是那樣的。

「嗯?你的腦袋不會又不行了吧?對了,你知道這白塔的來歷不?」

布爾博士顧不上理會我的精神狀態,又開始忙著炫學。

「眼下雖然是一片灰色,但亨利三世那時,這裡可是刷的白漆——是地地道道的白塔。但血腥塔好像就沒有被漆成紅色的歷史。」

說著,博士忍不住笑了出來。

進去一看,塔內的樣子和我預期的頗不相同。那不是「白」的天下,反倒像是昏暗中閃爍著銀芒的冰之國度——白塔內部是兵刃博物館,陳列著中世紀以來的各種武器,那「銀芒」正是各個玻璃櫃內的兵刃和盔甲所綻放出來的冷光。

我沿著參觀路線前行,不知不覺便被難以勝數的中世紀兵刃吸引——看到那幾乎跟人一樣高的長劍,當真會令人忍不住憧憬昔年那些高頭大馬的騎士;然後,再看看那些十字架形狀的手半劍和扭扭曲曲的彎刀……

看到那把十三世紀的沉甸甸的彎刀之時,我突然想到了案情報告——布朗寧勛爵是被一種刀刃彎曲的兇器所殺!

我不禁扭頭看了看布爾博士,哪知博士竟然是渾未介意,繼續往前方走去。

到了下一個展區之後,布爾博士興奮地說道:「你看,這裡都是些西洋劍啊,這是專門用來刺擊的長劍,從十六世紀就開始被重用——哎呀,果然只有西洋劍才是劍中極品!你看,那細長而窈窕的劍身、那有著新月形護手的劍柄……你對擊劍感興趣不?罷了,根本是對牛彈琴。」

我聽著布爾博士的兵刃課,從長劍區來到了長柄戰斧和斧槍區,繼而來到了這一層最後的展區。

這裡和先前的展區迥然而異,其地偏處一隅,昏暗得簡直像是忘了提供照明。一大串展示品猶如令人毛骨悚然的福爾馬林瓶子,默默地列隊等候。

這裡的展示品有著和先前司空見慣的各種兵刃完全不同的形狀,全都是另一些文明的武器——有的看似長劍卻又彎曲如蛇,尖端更分成兩叉;有的是由帶紋路的短槍和秤砣所搭配組成;有的則因其獨特的形狀而使人聯想到太古時期劍龍背上的那一排骨質板……

布爾博士目光如炬,再度開始炫耀學識。

「這是中非地區布瓦卡族的鐵飛刀,很好使的,不管從哪個角度打出,三個角中的任何一個都足以損傷目標。啊,這做得真是太棒了。然後,這個嘛……」

布爾博士的話音突然斷了,我慌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個被掛著展示的奇特鐵環,中間有個小洞,彷彿一個薄薄的圓環,整體直徑大概有十英寸,其洞口一帶鑲嵌工藝的水平著實不錯——洞口的直徑約有一英寸寬,被鑲嵌物弄成了一個薄薄的金屬圓帶,猛看去便猶如一個大號的鐳射光碟,又彷彿是公侯貴族的飾品,反正橫看豎看都不像武器。

這等美麗的鐵環,要如何運用才能擊倒敵人?

「歡迎來到異國武器展示區。」背後突然有人說道。

我一驚之下,匆匆回頭看去。昏暗中但見得一位紳士,身軀魁梧宛若中世紀的騎兵。

「久違了,布爾博士,特意挑了這種時候光臨小地,我當真三生有幸。」

紳士朝著我們走來,渾厚的嗓音震蕩著館內的四壁。

布爾博士以同樣親切的口吻招呼道:「嘿,海斯曼館長,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啊!從上次的日內瓦學會之後,就沒再碰面了吧?對了,我這次是帶著這位布魯先生來開開眼界的。」

「哦?」

「有一個奇特的案件,就是那個『貓』事件,你肯定知道的吧?那傢伙陸續使用了幾種高明詭計和怪異兇器,所以……」

海斯曼館長眼睛一眯,顯見是心頭的疑雲大起:「嗯,所以您才會大駕光臨。換言之,你是說『貓』用我們的武器去殺人?」

「這個暫不確定。但是呢,我希望你讓我看一樣東西。」

海斯曼抬頭仰望著天花板,凝思片刻之後,目光才又回到了布爾博士的身上。但是,他換掉了話題——

「對了,這次的受害者是?」

「布朗寧勛爵。他的喉嚨上被割了一刀,乾淨、利落。」

海斯曼的眼部皮膚驟然一緊:「布朗寧勛爵?這當真萬萬料想不到……」

布爾博士沒理會海斯曼的態度,繼續說道:「總之呢,我對布朗寧勛爵的離奇死亡稍稍有些推想,所以希望你同意讓我看看那個東西。」

布爾博士伸手一指,不偏不倚,正是那個有鑲嵌裝飾的美麗鐵環。

「您要看那個啊,那個恐怕不行,是貴重物品。倘若沒有各個相關方面開具的書面許可,委實……」

「根據愛德華法,我有權替耶穌和警方進行現場調查。我不喜歡任由那些粗魯的朋克刑警打著辦案的旗幟強行來這種學術聖地翻箱倒櫃……要不,我就把他們喊來?」

兩名魁梧的男子一時都是沉默不語。

直到那許久的瞪視隨著海斯曼的嘆息而宣告落幕。

「如果你認準了,那好吧。」

海斯曼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玻璃櫃,像取出寶石那樣用手帕捧出了鐵環。

「哎呀,是這個了,就是這個——鐵輪!」布爾博士欣然說道。

我望著布爾博士手中被喚作「鐵輪」的鐵環,問道:「我說,這到底是怎樣的武器啊?」

「這個啊,這是印度西北部的旁遮普地區的錫克教徒的慣用武器,別名『戰輪』——其出現的時間大致是十九世紀,時值莫卧兒王朝末期,是山區游擊戰中很著名的武器。」

布爾博士從各個角度端詳著那個金光閃閃的鐵輪,甚至拿到了眼睛的正前方來觀測厚度。而海斯曼館長則一臉憮然地默默站在他背後。

「我去過印度的德里,還交了個開計程車的錫克教徒朋友。聽說德里的出租司機有半數以上都是錫克教徒,估計是游擊戰的歷史遺留問題。他們對機器都挺內行的,那個錫克教徒教給我……」

博士的話音未落,他手中的鐵輪已然漂浮到了空中!

我尚且不明就裡,便聽得博士背後的海斯曼館長慘叫一聲——那鐵輪晃晃悠悠地划出了一條拋物線,掉至地上,響聲脆然。

「布爾博士!你……你竟然把如此貴重的東西丟了出去!萬、萬一有個……」

海斯曼盛怒之下,迫到了博士跟前。

「拜託,你不用這樣吧,不就是個冒牌貨嘛。」

博士的驚人之語讓海斯曼不禁一怔。

「冒牌貨?你……你的證據呢?」

「真貨可遠遠比這個要精巧,而且丟出去時不會那樣晃悠。我跟那個錫克教徒學過丟鐵輪的技巧,所以我再清楚不過了。海斯曼館長,這根本就是個假貨嘛,是不是啊?」

兩人再度對視,恰如中世紀的精兵近身相搏。

這一次又是海斯曼輸了,但他認輸之後,臉上竟沒有半點畏懼的神情——大抵是知道無法狡辯,索性便豁出去了。

海斯曼從容地做了如下敘述——

有關兇器的證言

(倫敦塔兵刃博物館館長:理查·海斯曼)

……確實,那個鐵輪失竊了,被展示的是假貨。

我是最近才察覺東西被換掉了的,推算時間,估計就是本月月初。當時,有個女子特意來這裡看鐵輪,她曾經是考古學研究所的工作人員,諳熟各種古老的武器,而且帶來了介紹信。所以我就把東西拿給她看了。

想來就是那時的事情——我只離開了片刻,所以她一定是借著那個機會把東西給換掉了吧。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但除了那個時機,不會再有別的可能。

你問我為何這樣快就察覺了?那當真是個巧合。倘若一切都平平靜靜的話,直到明年春天的全館例行清點日之前,都不會有人察覺——您肯定知道上周的恐怖炸彈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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