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螢——七月十八日,凌晨兩點四十分

「看來,你們對袖口上的血跡早就抱有疑問了,對吧?」我問道。

「是的。」島原點了點頭。這時,島原的背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原來是千鶴。她戰戰兢兢地一把抓緊島原的胳膊,害怕地看著我。

床上又有了動靜。我回頭一看,從被子里露出一顆滿是鬍鬚的腦袋。

「求求你,千萬別殺我,我可不想這樣長眠不醒。」平戶油腔滑調地苦笑著說,但是,他的眼中充滿了哀怨,流淌出無盡的悲傷。

看來,我已無路可逃了……「一起到酒廊大廳里去吧,一切可以在那裡慢慢說清。」他們看出我已經放棄了頑抗,於是,島原平靜地向我提議。

「是啊,在這裡說話,還不知道有誰在聽著呢。」我只是撇了撇嘴,勉強回答了一句。

在三人的監視下,我慢慢地走下樓,來到了酒廊里。我已經不再試圖逃跑了,對這場暴雨何時停息也毫不關心,因為復仇早已經完結了。

另外,我知道自己並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會不顧一切地從這裡逃走,以便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然而,我卻下不了這個決心,甚至連這麼做的力氣也沒有了。

到了酒廊里一看,大村也已經在這裡等著了。也許他已經知道了一切,所以什麼也沒說,只是木然地瞧了我一眼,極為和氣地招呼了一聲,把一杯咖啡默默地放在我面前。

撲哧,撲哧,撲哧,撲哧……屋外的雨聲像是安魂曲似的,傳進我的耳朵里。

「看樣子不必我多說,你們已經全都知道了吧?」我把整個身體倚靠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失去繼美後半年多來,身心從來沒有如此鬆弛。一股疲勞感湧上來,讓我不想動彈,只想就此昏睡過去。要能長睡不醒就更好了,那樣可以忘記壓在心頭上的一切,什麼也不去想。

但這並不現實。悲哀的是,對於我來說,恐怕這是今生僅有的,也是最後一次可以發表自己的觀點了。世間會把我看成活在「喬治」——也就是佐世保——陰影下,一舉一動全都聽其擺布的未成年人。至少,我想在他們的記憶中留下自己的名字——長崎直彌。

「……諫早君的死不是自殺,如果是這樣,那麼諫早君就不是『喬治』的幫凶。事實是這樣嗎?不!我之前的結論是沒有錯的。」坐在對面的島原平靜地開始了解釋,「諫早君為什麼會被殺?原因只能有一個——他就是『喬治』的幫凶。昨天我和平戶在螢之間里說話的時候,已經被人躲在門外偷聽到了。當時我以為是諫早,因此誤認為他在聽到我的推理結論後知道大勢已去,才自殺身亡。通常除了幫凶本人之外,其他人聽了這些話,並沒有默不做聲關門離去的道理。可是,從松浦君袖口的血跡上我知道,諫早應該不是自殺,這時才想到,偷聽到我們談話的也許是另一個人。此人在得知諫早就是幫凶後,對其實施了復仇,殺死了諫早。」

「原來是為了復仇啊……」平戶雙手叉在胸前,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

「是的,為了復仇,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佐世保已經被殺了。這也就是說,佐世保並不是被那位叫文枝的女子殺死的,而是和諫早一樣,被這位真正的兇手所殺。因此,必須對我先前所做的一切推論重新加以考慮。當初,我還以為佐世保是死於那位文枝之手,而諫早後來又殺死了文枝,運走了屍體,以掩蓋『喬治』的本來面目。」

「也就是說,你當初的結論是錯誤的,對吧?」

「是的。實際上除了那位女人和『喬治』的幫凶以外,這裡還涉及到另外一個人。其中重要的問題在於,圍繞佐世保的屍體,諫早和那位真兇都產生了誤判。諫早認為佐世保是被名叫文枝的女人殺死的,因為他在地下岩洞里發現佐世保的屍體時,文枝也已經死去了,因此他自然而然地以為兩個人是在搏鬥之下同歸於盡了。然而,實際上都是……」

「我並沒有殺死文枝,起碼這點你們應該相信吧?那位女子是被佐世保殺害的。我來到地下岩洞時,她已經被佐世保掐死了,那副慘狀令人震驚不已……這一點我必須加以說明。」

即使承認殺了佐世保,但出於自尊心,我必須澄清自己沒有殺害那位女人。被我殺死的只是「喬治」和他的幫凶而已,那也是為了給繼美復仇而做出的正義行為。對於這位與繼美落入同樣境地,而且還很像的女人,我哪能下手去殺害她呢?!

這時,我聽到了千鶴微微的嘆氣聲。只差一步,我就把她殺了。現在,所有的疑問都已真相大白,我的一切計畫已經徹底終結了。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與平戶的語氣不同,島原的聲音中充滿了溫情。

「那麼,你就說說,究竟他們兩個人產生了什麼誤判?」平戶把話題扯回到正題上。大村和千鶴都在椅子上坐下,雙手叉在胸前,用嚴厲的目光緊緊盯著我。

「諫早以為他們是在搏鬥中同歸於盡的,佐世保在用力掐死了文枝的同時,文枝也用盡最後的力氣,拿短劍刺中了佐世保的心臟。因此,他極力要把這樁案件隱瞞下去。如果他知道還有他人參與其中,也就是說佐世保是被另一個人殺死的話,他只需要將自己是『喬治』幫凶的證據毀掉,把屍體留在原處就夠了。」

「為什麼?」平戶馬上問道,像是搶著充當華生醫生。

「原因之一是,既然佐世保是被第三個人在地下洞穴里殺死的,這就說明這位兇手已經完全掌握了洞穴的秘密,無論自己如何加以隱瞞,只要這位兇手說出去,這個秘密是絕對保不住的。另一個原因是,只要他挪動了佐世保的屍體,那就無異於告訴這位殺死佐世保的兇手,在我們這些人中還潛伏著『喬治』的幫凶。本來這位兇手誤以為『喬治』只是佐世保一個人,但由於諫早幫了倒忙,把佐世保的屍體搬運到樓上書房,這才意識到自己身邊還有佐世保的幫凶。這樣的話,這位兇手殺死佐世保後仍不會罷手,一定會找出誰是幫凶後,對其進行復仇。這麼一來,諫早就更加危險了。實際上,兇手最初並不知道還有幫凶的存在,以為『喬治』只是佐世保一個人。次日早晨,兇手發現屍體被人移動過,電話線也被掐斷了,這才知道幫凶就混在我們幾個人之中。」

「也就是說,諫早要是不去搬動屍體,就不會暴露自己了。他真是多此一舉。」平戶冷冷地嘲諷了一句。既然已經知道了他是「喬治」的幫凶,在提到諫早時,他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同情。

「從結果來看,確實像你說的一樣。不過在這裡很重要的一點是,諫早誤以為殺死佐世保的兇手就是那位叫文枝的女人,而真正殺死了佐世保的人,並未弄清這位突如其來的幫凶究竟是何人。」

「就是說,他倆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條件是對等的。」

「其實不然。得知佐世保的屍體出現在書房裡以後,這位殺死佐世保的兇手已經明白了,在我們中間一定隱藏著『喬治』的幫凶;而當時諫早卻對於這位兇手的存在一無所知。條件顯然對這位兇手更有利,他可以躲在暗處觀察對方的舉動。」

島原說話時與平戶完全不同,他總是邊說邊盯住我的眼睛看,也許是想從我的眼神中來判斷自己的結論是否正確吧?

「可是,這位殺死佐世保的兇手也不知道『幫凶』誤以為佐世保和文枝是同歸於盡的。他擔心這位幫凶會四處探尋是誰殺死了佐世保,從而進行報復。這樣一來,這位真兇也不敢再貿然潛入螢之間或地下洞穴進行探尋,那樣容易遭到對方的伏擊而送命。」

「原來兩個人都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才呈現出膠著狀態,就像德法兩軍僵持數月形成的『西線無戰事』一樣。」

「這位兇手和平戶君不同,他不會使用工具開鎖,無法偷偷潛入那間掛鎖的房間。不可思議的是,諫早即使已經身處危險之中,但他毫無覺察,依然在地面與洞穴之間來回走動。當然,要說對危險缺乏防備,我們也是一樣。要是知道『喬治』的幫凶就隱藏在身邊,我們絕對不會闖入螢之間進行探索。」

「是啊。」平戶點了點頭道說:「面對這些罕見的殺人魔鬼,我們還是缺乏必要的防範意識,現在看來,我們的膽子也太大了些。」

「……遺憾的是,憑我的腦袋,這顆不中用的腦袋,是根本無法覺察『喬治』的幫凶是誰,實在讓人沮喪。其實我離最後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但還是沒能解開。我下定決心要當一回勇士,為繼美報仇,但卻沒能成為真正的勇士,沒有親手找出背後的真相……無奈之下,我只好跟在平戶和島原的身後,因為我相信你們能揭開這位幫凶的真實身份。」我說。

至今我仍在後悔,要是有島原的分析和推理能力,何必跟在兩位偵探後頭充當華生醫生?那樣,我就能夠輕易地辨別出幫凶是誰,不留痕迹地把諫早這個惡魔幹掉了。站在螢之間門口偷聽到島原的推理結論時,我詛咒自己為何不能發現這些就在身邊的秘密啊!明明許多線索都清晰地擺在眼前。

「原來如此。你是站在門口偷聽到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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