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指紋——七月十六日,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雖然早了點兒,但我們還是弄午飯吃吧?」

黑雲像濃密的樹海壓在頭頂,酒廊就像被遮蓋在樹蔭下似的,顯得幽暗而清冷。密集的雨聲就像敲打在眾人的心房上,讓人時刻繃緊了脆弱的神經。此刻平戶正坐在電視機前,一邊摸著下巴上的鬍子,一邊看著電視。電視里正播放著各地因暴雨而遭受巨大損失的新聞。他對眾人說道:

「光是困在這裡提心弔膽地打發日子,真讓人掃興,可是現在想回城也不大現實。得等到大雨停住了,河裡的水位降下去,堵在橋墩下的被山洪衝來的樹木順水流走後,車子才能從螢橋上通過。我們必須再忍耐一兩天。」

從流螢館通往外界的道路只有一條,而那座位於必經之路上的螢橋又因淹沒在水中,以及不時漂來的枯樹而無法通行,因此這裡實際上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況中。要是被困在孤島或者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倒還情有可原;可是,在距離京都並不遠的深山裡,竟然也會遭遇這種困境,這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只聽平戶又接著說道:「剛才我打開冰箱看過一眼,看來佐世保這回已經做了長期居住在這裡的準備,裡面滿滿當當地塞著許多肉類和蔬菜,足夠我們舒舒服服地吃上一星期,根本就餓不著大家,因此完全可以放心。」

「你打算讓我們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大村神色凝重地問道,那副沙啞的嗓子里吐出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這可說不準。不過,總有不少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吧?如果過了預定返回的日期還沒到家,想必他們就會向警方求救,讓他們幫助搜索吧?即使還沒到返回的日子,我們的家人也一定在為我們擔心了。」

平戶說話時身子一動也不動,顯出十分沉穩的樣子,看來此時他又恢複了往日胸有成竹、臨危不懼的風範。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島原一邊抬頭望著黑壓壓的玻璃天花板,一邊自言自語地嘆息著。

「怎麼啦,島原君?你們家不要你了?」

「那可不是。」島原轉過身來,翻了翻白眼回答道,「我跟父親兩個人過日子,不過他整天忙於工作,對我並不上心,就算我晚回去三兩天他也根本不當回事。」

「天底下當父親的看來都差不多。可是,光發愁也不解決問題。我記得有個偉人曾經說過,三條腿的蛤蟆好找,停不住的雨難覓。」

「可是,誰又敢保證這場雨一星期內准能停得下來?」憂心忡忡的大村不依不饒地反問道,「要是這場雨真下個十天半月的,我們這些人還不得活活餓死?到時候一個個躺倒在這座深山裡都沒人知道。」

「你說什麼傻話!從常識上來判斷,一場暴雨不可能持續那麼久,你就放心吧。就算有個萬一,我們還有車子,也有腿,這裡又不像在大海中的孤島上那樣沒有任何指望。只要能摸到山下,手機就打得通了。有這麼多人在,就算冒雨砍下幾棵樹,搭起一座浮橋也並非不可能。到了最後的關頭,總能想出點辦法來。古人云,要想揚帆出海,就得耐心等個風和日麗的好天。這話總是沒錯。」

「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

大村像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了似的,不再說什麼了。他心裡也明白,跟平戶吵吵嚷嚷地說上半天,其實也不解決任何問題。

酒廊里又恢複了寂靜,只能聽到雨點落在天花板上的無休無止的撞擊聲。

「那麼,這頓飯只能請平戶君來給大家做了。」此時我才發覺,從早晨就什麼東西也沒進過肚子。

「為什麼非得讓我去做飯?」平戶瞪著眼反問了一句。這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並不指望平戶會熱心地為大家操持飯食。

「我奶奶臨死前再三囑咐過我,一個大男人除了為自己做點兒下酒菜以外,決不能幹廚房裡的活。我是奶奶一手撫養成人的,她的話我不能不聽。因此實在抱歉,還是另請高明吧。」

可是,我明明記得他很會做飯,有一回他請我去他租住的宿舍里喝酒,專門做了一盤蠑螺肉,還給我烤了蒜味麵包。他做的菜,無論色香味,都是第一流的。雖然他當時只弄了點兒下酒菜,但我能看得出他的廚藝並不差,嘴裡哼著小曲輕輕鬆鬆就把菜做出來了。我知道他並不討厭做飯,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卻不肯動手。也許真像他說的那樣,是他奶奶臨終前交代過吧。

「讓我來做飯吧,我是一年級學生,也該我去做。」一旁的千鶴毫不猶豫地舉起手說道,「總得找點兒事做,讓自己換換心情。另外,再來個人幫我一起做……那就島原君吧!」

她調皮地看著島原,眨了眨睫毛長長的眼睛。

「讓我幫忙?可是你看——」

島原伸出包著創可貼的手指讓大家看,也不再解釋什麼。原來,昨天晚上他幫著切菜時不小心劃破了手指。

「看來你是指不上了,可是讓我一個人弄吃的又忙不過來。」

千鶴露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叉著手說道。

我實在看不下去,正想自告奮勇去幫忙的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那讓我去吧!」原來是大村舉起手說道,「我也和松浦君一樣,正想找點兒事做換個心情。總是待在這裡,越想心裡就越難受。」

「你會做菜嗎?」平戶出人意料地揚起右邊的眉毛問道。

「我做菜的本領可不差,不過我幾乎還沒在別人面前露過這一手呢。」他說話時的樣子彷彿和剛才變了一個人,顯得信心十足,看上去既不像在說大話,也不像在開玩笑。

「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你做的菜味道還真不錯。那個菜叫什麼來著?就是今年開春時,咱們一起從妙見山回來的路上,經過你家時請我們吃過的那道菜。」

「我記得好像是涼拌石花菜吧?」

「對對,就是石花菜,醋放得真合適,太好吃了。」

「哦,謝謝你的誇獎。」大村滿臉得意地站起身來,在膝蓋上拍了幾下說道,「那是我們大村家獨門的私房菜,味道當然好。」

「那好,就請大村君和我一起做飯去吧。」

千鶴猛地站起身來,和大村消失在廚房門的後邊。沒過多久,就聽見從敞開的廚房門裡傳來千鶴支使大村幹活的聲音:「把生薑幫我遞過來!」

接著又是一陣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咚咚聲。

一切都是那麼祥和安靜,彷彿大家已經把發現屍體的事情忘光了。

「噢,對了,這是平戶君的手機吧?」諫早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平戶看。

「噢,是的是的。這個多魯格小魔人是我的。你在哪兒撿到的?不會是從我這裡拿去偷拍什麼吧?」

「這地方能偷拍什麼呢?我告訴你,不是從你那裡偷來的,而是松浦君在地上找到的。」

說著,諫早用手指了指椅子後面。

「真奇怪啊!」平戶撓了撓頭說。

「怎麼奇怪了?」

「我記得大約是今天早晨六點左右吧,我想抽根煙,才意識到把包忘在酒廊里了,於是就趕緊下樓到這裡找找看,結果發現塞在包里的手機找不到了。由於當時還很困,因此我匆匆忙忙找了十分鐘左右就死了心,又回房間里睡覺去了。我的包就放在這個位置上,所以那時我已經把這裡全找遍了,都沒找到。」

「大概你當時還沒醒吧?以前同樣的事不也發生過嗎?你不記得,那天你半夜三更給我打電話,說是自己的房門鑰匙找不到,讓我趕到你租住的地方。那天你不也說到處全找遍了嗎?結果我還是幫你在褲兜里把鑰匙找了出來。」諫早將信將疑地反駁道。

「噢,那回是因為不小心,把鑰匙塞進第二層口袋裡,恰好又夾在手帕中間,才找不到。要怪就怪我手指的感覺太遲鈍。」

「那麼,今天早晨你起床後又到這裡來尋找過嗎?」一旁的島原問道。

「起床後我就把手機的事徹底忘了。早晨總是精神不大集中,再加上一來這裡就看電視。另外,這裡的手機又沒信號,覺得反正也用不上,所以就沒太留意。外頭下大雨加上佐世保被殺的事弄得我焦頭爛額,哪兒還想得起手機的事?剛才見你手裡拿著我的手機,這才想了起來。」一邊說著,平戶一邊搗弄起手機來。

「誰都沒動過你的手機,還檢查什麼?」

「這我知道。誰拿了它也用不上。」

看到手機的屏幕上出現了想要的畫面後,平戶才關上了電源。

「也許偶然趕上了,沒準你的手機自動運轉起來,拍下了兇手的畫面。」

「這種無聊玩笑你就別說了!即使傳來一陣來歷不明的電波,操控這種手機自動拍攝,那它就會有警報聲發出來,還不把兇手嚇跑了?總不會有人像你說的那樣,在上頭偷偷安裝動了什麼遙控偷拍裝置吧?」我說。

「別忘了,我是平戶,到哪兒都是頂天立地的平戶久志,誰敢在我頭上動土?我可不是你長崎喲!」

「那會不會不是兇手,而是鬼魂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