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的月色很美。滿月……幾乎讓人為之瘋狂的月亮。

珂允想起那封召喚自己的信——佑衛也說過,那種紙張是只有長老以上的家庭才能使用的,一般人絕對無法取得。佑衛不像是在說謊。這麼說,是多多良策劃的詭計?但珂允也很難想像多多良是那種能夠設陷阱要陰謀的人。根據他的第一印象,多多良如果要把他當作犯人,大概不會設下任何陷阱,就會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直接把他趕出村莊。如果是老好巨猾的芹槻又另當別論,但被殺害的遠臣卻是芹槻的孫子。

薪能之夜,那場烏鴉騷動之後——回到宿舍,遠臣到底在做什麼?兩個小時之後,曾有人目睹他的身影。其他人都己經回家了,他一個人留在宿舍到底在做什麼?……難道是和犯人在一起?還有,乙骨為什麼會被殺?是因為他製作人偶?或者因為他是外人?珂允為什麼會被陷害?因為他是外人?

一切都顯得相當不尋常。但真的只是如此嗎?珂允被捲入無聊的上地爭端及東西政爭當中,有時能夠採取行動,有時又無法採取行動。不安定、半吊子——這樣和從前完全沒有差別。這二十八年以來,他一直在意弟弟和茅子的眼光,卻假裝什麼都沒發覺,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茅子……沒錯。對茅子而言,這一定是相當難以承受的打擊吧?這都是因為自己半吊子的個性害的。

茅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當珂允在書店見到她時,情況卻不同。她當時是襾鈴的戀人——雖然當時兩人之間的關係正逐漸惡化。

自己是否因此才會接近她?當他發現弟弟的女朋友在附近的書店工作,當他看到兩人定在車站前——大家只把他當作聯繫襾鈴的工具。為了改變這一點,他必須獲得一場勝利……他那時心中是否是這樣想的?珂允不明白,但卻導致了最糟糕的結局。弟弟並沒有搶奪茅子,是珂允從弟弟豐中搶走了她,而且最終還是被搶了回去。屬於凱撒的終將屬於凱撒——他也許早就明白這一點了。他只獲得短暫的勝利。當他第一次介紹茅子給家人認識時,看到弟弟驚訝而苦惱的神情,他感到瞬間的快感及陶醉。

然而在那之後他便節節敗退。他也許早有預感事情將陷入泥沼,但沒有意會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在折磨茅子。

「你應該早點解放她的,不該如此執迷不悟。」

身旁的松蟲低聲說。月光照在她的右臉,製造出妖艷的幻影。

「但是我想要贏他,甚至一次也好。」

珂允凝視著她珍珠般的肌膚,低聲呻吟。

「那是我的夢想。」

「你也許看到了弟弟的表情,但你有看到茅子當時的表情嗎?」

「……」

「你是因為她是弟弟的女朋友,才喜歡上她吧?」

珂允無法回應對方冷淡的指責。為什麼無法回應?他並不是因為這種原因才喜歡茅子的——他原本想這樣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不聽使喚。大腦明明已經下達指令,嘴巴卻無法說出一個字。他忍不住伸手抓喉嚨,卻只是抓破了皮膚。

松蟲以翡翠般冰冷的眼睛看著他,像是在蔑視他那可憐的姿態。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珂允跪在地板上哀求。「現在……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茅子。」「我不想聽。」松蟲冷冷地說。

「你聽我說!」

然而松蟲只是凝視著倉庫的角落,看也不看珂允一眼。

「你怎麼能夠了解襾鈴的痛苦,以及他踏人異界的理由呢?」

「我知道……我刻骨銘心地了解。我也承受著相同的痛苦。所以我才會還給弟弟——」「那麼你來這裡到底是為了尋找什麼?你既然已經了解他的心情,就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

「可定弟弟被殺了。我有義務要找出犯人。我害弟弟和茅子陷入痛苦,必須做出補償才行。」

「的確。」松蟲點點頭。「但是你應該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吧?」

「我知道?」

聽到這句意外的問話,珂允不禁盯著松蟲反問。但松蟲似乎不打算詳細說明。她那端正的臉上泛起笑容,像是已經洞悉一切。

「告訴我。」珂允追問了好幾遍。

「答案就在你的心裡,只是你沒有發現到而己。」

「沒有發現?殺死弟弟的果真是這座村莊里的人嗎?是我曾經遇到過的人嗎?」「不用擔心,你遲早會知道答案的。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

她伸出白皙的手溫柔地微笑。

「因為只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說完她便吻了一下珂允的嘴唇。她的嘴唇相當柔軟。

他們親吻的時間大約只有十秒鐘。當松蟲的嘴唇移開,正要繼續說話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聲音。那猶如呻吟吁嘆的聲音乘著風傳來,顯得格外清晰。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如此悲哀?我不是在這裡陪你嗎?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珂允詢問眼前業已冰冷的松蟲。這時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對他的話產生反應。

「松蟲……」

「誰在那裡!」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燭光直射在珂允臉上。他感到刺眼,不禁以手遮住眼睛。「珂允!」

當珂允的眼睛習慣亮光,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原來是頭儀。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在這裡做什麼?」

頭儀的聲音中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他逼近珂允,地板上的薄木板隨著他的腳步發出吱吱的響聲。

「因為我聽到聲音……」

他臨時找了這個理由來當作借口。

「聲音?哪有什麼聲音!」

「當然有。你難道沒有聽到嗎?我剛剛聽到一陣像是嘆息般的聲音。」

「我沒有聽見。」

頭儀應該也聽到了。或者那聲音只有自己聽得見?但頭儀明顯地露出狼狽的神情,手中的燭光也在顫抖。

「大概是你幻聽吧。」

頭儀走近珂允,燭火同時也照亮了他身邊的松蟲。頭儀看到自陰影中浮現的松蟲,吃了一驚並停下腳步。

「你怎麼找到這個……」

他的聲音比先前更激動。

「這是松蟲小姐的人偶吧?」

「呃……沒錯。」

既然被發現了,珂允決定趁這個機會問清楚。他站起來反問:「這個人偶是她的遺物,為什麼會被丟棄在如此狹窄而陰暗的地方呢?」

「那是……」

頭儀說不出話來。

「那是……跟你無關的事情!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屋子裡吧。」

「頭儀先生——」

珂允還想問下去,但頭儀卻以少見的高壓口吻說:「聽到了沒有?快回去!」並把珂允推向樓梯。他的手掌相當有力,不容許任何的反抗。

「頭儀先生!」

珂允回頭想要繼續追問,但頭儀默默不語,甚至避開珂允的視線。他像只冰凍的黑熊般佇立在原地,揮動著蠟燭示意珂允離開。

今晚大概也問不出任何答案了……珂允只得無可奈何地遵照指示。

隔天早晨,珂允來到倉庫前,發現門上掛了一道堅固的鎖。這大概是頭儀裝的鎖吧?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珂允進入。

裡頭一定有問題……昨晚頭儀的舉止再加上眼前的鎖,讓珂允更加確信這一點。作為遺物的人偶理應擺置在屋內當作紀念,卻不知為何被關在幽暗的倉庫里,夾雜在雜物之間無人聞問。當珂允侵入倉庫的事被發現,便以灰色的大鎖把他隔絕在外。珂允感覺到這一切具有比大鏡的禁令更重要的意義。

照理說,他沒有資格過問千本家的私事。他不過是在此作客兩個禮拜的外地人。如果是別的事情,珂允大概也不會幹涉,甚至過了不久就會忘記心中的疑惑。但那具人偶是松蟲。布滿塵埃的松蟲既然被遺棄在倉庫里,他便有義務要提出質疑——他心中如此確信。

一定有問題……

珂允在玄關逮住中午回家休息的葛,問他有關松蟲人偶的事情。從昨晚的情況看來,他即使逼問頭儀,大概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對方只會以無言的背影回應他。門上的大鎖就是最好的答案。但如果是個性溫和的葛,只要經過再三逼問,或許就會說出真相了。而且之前珂允曾幫助蟬子,對方算是欠他一個人情。

葛似乎沒有聽父親提起昨晚的事情。因此當他發現珂允知道人偶的存在,一開始顯得相當訝異。不過就如珂允所預期的,他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這件事有點……」就打算逃離現場。這樣的態度更加深了珂允心中的確信。

「告訴我,松蟲為什麼會被遺棄在倉庫里呢?」

葛正伸手向門把,珂允卻迅速地擋在他前方。

「珂允先生,這是千本家的問題……」

「我非常了解這一點。但是我無論如何還是想要知道答案。」

「你雖然這麼說……我還是得先請示父親才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