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如果啄雅得到的情報沒錯,那麼最可疑的應該是乙骨先生。」

三人在中州垂釣的時候,朝萩下了這樣的結論。

他們今天之所以跑到河邊釣魚,是因為顧慮到如果老是鬼鬼祟祟地在野長瀨叔叔家聚會,大人一定會開始感到懷疑。這天剛好是適合釣魚的好天氣,到河邊來就不會有人對他們產生懷疑了。此刻的他們三人怎麼看都只是健全的一般小孩子。

上次他們在叔叔家聚會的時候不小心被人撞見,害朝萩受到父親的責備——「到那種男人家裡玩,會受到大鏡的懲罰!」

今天三人一見面,朝萩便皺著眉頭解釋他帶著釣竿來的理由。他在家必須維持乖孩子的形象(這定他本人的說法),因此碰到這種時候就特別辛苦了。從他父親的話也可以知道,叔叔是多麼受到大家的討厭。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阿啄有些不服氣地反問。

根據阿啄今天帶來的情報,遠臣遇害時身上穿的是薪能祭典上穿的武士禮服。另外,當晚曾有人在亥之二刻左右看到遠臣。目擊者是東村小長老今桓家的馬夫唐助。

當天晚上他為了照顧母馬生產,一直忙到凌晨。他到外面上廁所的時候,剛好看到遠臣走過圍牆外頭。今桓家的馬廄是在宿舍北邊,和鷺之池的方向相反。

另外他也說,遠臣經過馬廄,就往北方走了。朝萩才聽到這裡,就主張乙骨先生最有嫌疑。這一來不只是阿啄,連橘花都感到莫名其妙。

「遠臣被殺的時侯穿著武士服,就表示他回到宿舍也沒有換回便服。可是武士服是宮殿的禮服,原則上離開宮殿之後應該要儘快換下才對。去年十歲慶祝會的時候,我們穿著禮服到宮殿,回家之後也是立刻被大人命令要脫下來,不是嗎?」

「嗯。」橘花點點頭。「不過我以為那定因為怕我們把衣服弄髒。」

他記得那天他回家後原本想立刻跑出去玩,媽媽卻命令他要先換衣服。

「那當然也是理由之一。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禮服是專門為宮裡的儀式凈化過的服裝,所以在其他場合不能隨便亂棄。凈化過的衣服到了我們住的世界,就會被玷污了。」

朝萩立志要當一名禁衛,所以對這種事情非常了解。橘花佩服地聽他說下去。

「而且遠臣是翼贊會的代表,對這些禮節應該比其他大人更敏感才對。更何況當時他們剛受到烏鴉攻擊,他應該會儘快換下禮服,把弄髒的衣服清洗乾淨才對。但事實卻剛好相反……這就表示他回到宿舍之後沒有時間換下衣服。」

「他也許覺得反正已經被烏鴉弄髒了,乾脆就穿著它到處閑晃旦吧 ?」

阿啄提出異議。即使在說話的時候,以釣魚名人自居的他仍舊緊握著釣竿。「啄雅,如果你的衣服髒了,你會因為這樣的理由繼續穿著它嗎?」

「不會。」阿啄老實承認。

「這麼說,他回到宿舍之後就立刻被人殺了?」

「恐怕如此。而且他應該是在宿舍被殺的。就算他回到宿舍後立刻有人找他到鷺之池,他應該也會先換下衣服才對。遠臣的屍體是在死後被人搬到池邊的。」

「等一下!唐助說他在亥之二刻看到遠臣,不是嗎?」

如果照朝萩的說法,兇手應該是事先埋伏在宿舍裡頭,或是在遠臣回宿舍後不久便潛入室內殺害遠臣。但是遠臣是在戌之二刻回到宿舍的,距離最後目擊者看到他的時間有一個時辰之久。

「這就是最重要的關鍵。如果唐助那傢伙沒有說錯,就表示遠臣直到亥時仍舊穿著武士禮服在外面亂晃。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比較有可能的解釋方式是,他看到的遠臣其實是假的。畢竟那個叫唐助的馬夫只有從遠處看到遠臣的衣服,並沒有跟他面對面談話。」

「你是說穿著遠臣衣服的其實是別人?可是就算天色很暗,看到臉孔應該就會識破了吧?」

「因為不只是衣服相同,連面孔都長得很像。」

朝萩很有自信地回答。

「村子早哪有這種人?」

「就是有——雖然那不是『人』。」

他說完這句謎般的話就停下來,似乎要留給橘花和阿啄足夠的時間思考。但是光憑這些線索,橘花仍舊無從了解其中的含意。他不像朝萩那麼聰明,阿啄當然也一樣。阿啄歪著頭沉吟了一會兒,就耐不住性子直接問朝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橘花也點頭附和,同樣急於知道答案。

「那是人偶。」

「人偶?」

「沒錯,而且是長得跟遠臣一模一樣的人偶。唐助隔著一道圍牆,應該只能看到人偶的上半身而己。就算有人從背後抓著人偶的腰部假裝在走路的樣子,他大概也看不出來。因為天色很暗,就算能從臉孔判斷那是遠臣,也無法看出那是人偶。」

「所以你才說乙骨先生很可疑。的確,乙骨先生做的人偶都很像真人。」阿啄感到相當佩服,不住地點頭。但是他似乎還是有些疑惑:「可是唐助當時是因為到外面上廁所,才碰巧看到的——」

「在那個時間馬廄還亮著燈,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馬出了問題——不管是受傷還是生產。而馬夫一定會不時走到外頭挑水之類的。唐助剛好是在去小便的時候看到人偶,但那絕對不是偶然。」

「你是說,有人在外面等他出來?」

「嗯,反正到了亥之二刻,路上也沒什麼行人。而且當時翼贊會的成員也不像現在這樣會在夜間巡邏。」

「可是為什麼要讓人看到遠臣在外頭走路的樣子呢?」

「也許兇手不希望別人知道遠臣是在宿舍被殺的吧?另外,雖然還不知道其中的理由,不過兇手刻意讓人看到遠臣往鷺之池的反方向走,應該也有特別的意義。」

「原來如此。這麼說,宿舍里應該隱藏著某個秘密。」

「可是蓑緒屋老人也有可能做出人偶啊!」

看到阿啄雙手抱在胸前不再提出異議,橘花忍不住代替他發問。

「那個老人已經不再做人偶了。要製作跟真人同樣大小的人偶,不太可能在暗中進行而不被人發現。而且你想他有可能把遠臣那麼大的身體搬到池邊嗎?兇手在宿舍殺了遠臣,還得把他搬到池邊才行。」

「這一點老人家的確辦不到。」

阿啄此時已經完全站在朝萩那一邊了。但橘花仍舊無法信服。他當然不是特別喜歡乙骨先生——雖然也並不特別討厭。他只定難以接受朝萩斷定乙骨先生是犯人的語氣。他也不知道明確的理由,但心中卻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像是吃到了澀柿子的感受。

「而且如果是老人殺的,他應該會想到,如果讓遠臣整整一個時辰都穿著禮服會很奇怪。所以他在殺害遠臣之後,應該會替他換下衣服才對。相反地,乙骨先生就很有可能對這種事情不太了解。」

「乙骨先生也許只是受人之託,製作遠臣的人偶……」

「那麼他應該會發現事有蹊蹺。雖然不知道他涉案有多深,不過他如果受人委託製作被害人的人偶,應該會感到很奇怪才對。可定他到現在都沒有出面,就表示他也跟遠臣的命案有關,而且知道人偶被拿來做什麼用途。所以他才會緘口無言。」

「嗯,我也覺得。」

「可是乙骨先生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橘花仍舊不死心,繼續追問。

「與其說是乙骨先生單獨犯案,比較有可能是巳賀家……甚至藤之宮——命令他做的。而且就如啄雅說過的,這件事很有可能和南邊土地開墾的事情有關。」

「畢竟那個人也是外人。」

阿啄嘆了一口氣說。這時橘花終於了解自己為什麼會感到不舒服了。他能了解大家不希望村裡的人是兇手的心態,但也不能因此就把罪名推到乙骨先生頭上啊!他不知道乙骨先生是否殺了人,然而卻也無法接受因為乙骨先生是外人就斷定他有罪的說法。

「難道你要幫外人說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那麼憧憬外界,當然不希望兇手是外人。」

「喂,你說得太過分了。」

連始作俑者的朝萩也提出指責。橘花低下頭。也許朝萩說得沒錯,但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沉重的氣氛籠罩在河邊。

這時阿啄突然靈機一動,說:「乙骨先生是外人,也許他不知道殺人犯手臂上會出現斑紋。」

「不會吧?」橘花雖然這麼說:心裡也知道這是很有可能的。有關斑紋的事平常幾乎不會出現在話題中,但是大家都知道這個傳聞。而就因為大家認為彼此都知道,才不會特地拿出來討論。沒有人會想要提起兇殺案的話題。

「一定是這樣沒錯。而且他可能以為自己是外人,所以不會有問題。」

「的確,村裡的人應該都不敢殺人才對。」

最後的結論果然又回到這早——不論搬出多少理論都一樣。甚至也有很多人不是懷疑乙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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