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珂允是在隔天早晨才得知遠臣被殺的消息。

他因為昨晚累積的疲勞,一直睡到接近中午時分才被家裡慌亂的嘈雜聲吵醒。他聽到傭人快速奔走在院子里和走廊上的腳步聲。三十二分之一的震動,讓他即使隔著紙門也能聯想到大家激動的神情。緊張的氣氛銳利地刺激著他睡眠不足的腦袋。

難道今天千本家有什麼重要的活動嗎?他從棉被爬出來,茫然地思索。

但他事前並沒有聽人提起過。遠處傳來頭儀和葛此起彼落的粗獷吼聲。從這些接近混亂的噪音看來,這並不像是一場準備周到的活動。

發生什麼事了……珂允換上衣服,來到走廊上。

這時頭儀剛好從走廊上走過來。

看來發生的不是什麼好事——頭儀沉重的表情讓珂允瞬間便領悟到這一點。

「你醒了。」

頭儀看到珂允便對他這麼說。珂允覺得對方似乎暗示著希望他能睡晚一點。

「發生什麼事了?」珂允問。

「遠臣昨天晚上被殺了。」

頭儀壓低聲音回答。

「被烏鴉嗎?」

珂允反射性地這麼問,但頭儀的表情顯示答案是否定的。接著珂允又問「是誰殺的」,但頭儀只回答「不知道」。

遠臣今天早晨被人發現倒在鷺之池畔時,屍體業已冰冷。發現屍體的是到池邊來釣魚的老人。遠臣的後腦勺遭人重擊,脖子上也留下被繩索勒住的痕迹。他的衣服被朝露浸濕,由此可以判斷應該是在天亮前遇害,但不知道是半夜幾點發生的事情。這座村莊里並沒有推斷死亡時間的技術。

薪能祭典發生烏鴉騷動之後,所有人——包括數十名傷患——都各自踏上歸路。然而遠臣卻沒有回到菅平家。他平時就常和翼贊會的成員在宿舍通宵飲酒(或許這正是他沒有被選上禁衛的原因。但即使落選,他仍改不掉這項惡習),因此家裡的人並沒有特別擔心。就如家人所猜測的,遠臣在七點半左右回到宿舍——這點已經得到證實。但其他人都在宿舍前分手,各自回家,只有遠臣走進宿舍。這就是大家最後一次看到他……到了今天早上他被發現時,頭部已遭到重擊,脖子上也留下勒痕,陳屍在路邊。此刻菅平家和翼贊會的成員都拚命地在尋找兇手。

到千本家通知訃聞的是菅平家的傭人。死的是蟬子的未婚夫,千本家自然無法置身事外。也因此,家中才會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下。只是珂允也無從判斷,頭儀之所以表情沉重,是因為哀悼遠臣的死,或是因為沒能與菅平家結為親家。

「我們現在要去菅平家了,你今天就待在家裡不要出門。」

頭儀說明了事件經過之後,以接近命令的口吻指示珂允。接著他就在面色蒼白的蟬子和葛隨同之下,匆匆忙忙地前往菅平的家。

篤郎也和他們同行。從他的眼神,珂允立刻明白頭儀為什麼會如此吩咐當珂允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篤郎狠狠地瞪著他,彷彿在指責這場災難是他帶來的。從過去關東大地震的例子也可以了解,外地人原本就容易引起注意。只要一點小小的契機,大家就會把他們當作災難的根源,完全不顧因果關係及理性判斷。這大概是人們處在壓力下,需要找人發泄的心理使然吧。

再加上遠臣原本就不喜歡珂允,甚至討厭他。珂允雖然不在意,但其他人未必了解他的想法,只知道他們曾經起過爭執。

為了不被當作犯人,他最好還是少去刺激村民。珂允決定遵照頭儀的吩咐,乖乖待在家裡。如果為了這種事被趕出村子,那就太不值得了。

仔細想想,薪能祭典前整整三天的時間,他也都照頭儀所吩咐的沒有外出,在家聽蟬子彈琴或陪帝加玩來打發時間。結果今天他又得蟄居在家。這段期間當中,事件的調查完全沒有進展。昨晚他原本期待事情終於可以有所進展,但也只是向芹槻敬了禮,瞥見持統院一眼,接下來就被烏鴉壞了好事。

而今天,這場殺人事件也會造成不小的麻煩。被殺的是菅平遠臣,這一來芹槻替他引介的事大概也得拖上一段時間了。

難道他只能等待?

珂允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形,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沒事可做。不,雖然有許多待做的事,但他現在卻不能去做。他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他想起蟬子的表情。蟬子聽到訃聞似乎既驚訝又難過。面對未婚夫的死亡——而且還是兇殺案——這樣的反應是很自然的。不過她真的盼望結婚嗎?前幾天她那憂鬱的表情讓珂允感到無法釋懷。

空蕩蕩的家中,只有他一個人。傭人們也部隨同頭儀到菅平家去了。死的是長老的孫子,葬禮想必會相當隆重——就像昨晚的薪能祭典。不過這裡的村民似乎不是佛教徒,不知會舉行什麼樣的葬禮。

屋外的公雞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仍舊發出了亮的叫聲。

對於殺人事件本身,珂允並不感到驚訝。襾鈴也是被人殺的。而現在又出現受害者……這兩件事不知是否相關。

珂允得不出一個結論。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但有一件事讓他頗為在意:頭儀面對殺人事件的態度似乎相當泰然。雖然說身為家長必須保持冷靜的態度,但這座村莊上次發生殺人事件已經是六十四年前的事了。既然如此,他應該顯得更為驚訝才對。

該不會是因為他知道襾鈴的死?

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越來越艱難了……處在夏日的涼風中,珂允感受到暴風雨前的寧靜。

阿啄剛剛告訴橘花菅平遠臣被殺的消息。

「被殺?」

橘花反問。

「沒錯,事件是在昨晚發生的。」

阿啄滿面笑容,眼神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對於這場事件,他似乎感到有趣而不是悲哀。他還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我覺得那個外地人最可疑。」

橘花也知道,遠臣是崇拜大鏡的組織——翼贊會——當中地位最高的一個人。橘花只見過他一兩次,但因為常常聽到他的傳言,因此對他略有所知。他是西村長老菅平的孫子,個性粗暴,動不動就出手打人。另外他也很喜歡喝酒,在爭取擔任禁衛的競爭中輸給了庚大人,也因此他常批評庚大人的一舉一動。

自一陣子遠臣常跑到野長瀨叔叔的家裡。他當然不是像橘花一樣去談論夢想的。剛好相反,他是藉大鏡之名來責難叔叔的。

翼贊會是西村長老的孫子成立的組織,成員也幾乎都是西村的人,照理說應該不能容許他們在東村如此猖狂。但事情牽扯到野長瀨叔叔,就沒有人表示抗議了。不論他們是在他家前方大吼大叫,或是跑到屋裡鬧事,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自一天,橘花到叔叔家玩,發現有好幾個碗都破了。叔叔臉上瘀青,正在撿拾破片。叔叔微弱地笑著說「沒什麼」。但橘花立刻就知道,這是那些傢伙乾的好事。在那之後,他就很討厭翼贊會和遠臣。

東村的人基本上都把遠臣稱作菅平家的敗家子,把他當傻瓜看待。理由是因為他在爭取禁衛職位時輸給了庚大人。所以即使他死了,也不會像西村的人那樣替他哀悼。然而扯上殺人事件又不同了,發生兇案代表著殺人犯的存在,而兇手就在這個村子裡。

也因此,阿啄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橘花回憶起今天的早晨。媽媽和哥哥也許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他們的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焦躁。

「你今天要早點回來。」

媽媽的口吻比平時更為嚴厲。

「不可以跑到沒人的地方。」她還這麼吩咐。橘花原本以為是為了昨天烏鴉的事件,不過看來應該是為了這樁兇案。如果是擔心烏鴉,只要在傍晚前回到家裡就行了。

阿啄和朝萩今天似乎也同樣受到媽媽們嚴格的叮嚀。

大家情緒都相當緊張。

然而野長瀨叔叔死的時候,卻沒有引起像這樣的騷動。

「不知道這跟野長瀨叔叔的死有沒有關係。」

「畢竟這兩起死亡是接連發生的。」今天阿啄並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他點點頭說。「也許叔叔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被人殺死的……不過我剛剛也說過,我覺得這次事件最可疑的是那個外人。」

「野長瀨先生即使定被殺的,應該也不是同一個兇手乾的。這兩件事毫無關聯。」

朝萩以冷靜的口吻插嘴。他不論何時都表現得相當穩重。如果現在烏鴉來了,他大概也能夠明確地指引逃跑的路徑吧。橘花平時也覺得他冷靜的態度很可靠,不過今天卻有些被澆冷水的感覺。

「當然有關聯,遠臣常常跑到叔叔家鬧事。」橘花嘴硬地說。

高個子的朝萩彎下腰,對他說:「可是兩個人的立場剛好相反。如果說他們是被同一個兇手殺的,理由是什麼?而且就算有關,兩起死亡的時間也未免隔得太久了。」

「但是村子裡一年就發生了兩起殺人事件啊!」

橘花有些退縮。朝萩的說法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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