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珂允的妻子——茅子——原本在他公司附近的一家大型書店工作。她的工作地點是在二樓的非文學類書區。那裡經常播放莫札特的嬉遊曲,伴隨著樂聲不時傳來「一共是——圓。」的聲音。他記得在所有負責收銀台的店員當中,她的聲音最為明朗透徹。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聲音便失去了張力。珂允每次到書店都期待著聽到她的聲音,因此對這項變化比其他店員還要來得敏感。後來他才知道,她那時正因為和戀人關係惡化而煩惱。

他是在三年又四個月前首度向她搭訕並開始交往。兩年前,在一個星空燦爛的夜晚,他在公園向她求婚,她也接受了。

兩個禮拜之後,他向家人——不,是向弟弟——介紹了未婚妻。

在那之後,茅子便常常利用假日到他家玩。她和珂允體弱多病的母親也處得很融洽。「我很高興多了一位母親。」茅子經常這麼說。她的母親在她五歲時就過世了。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至少他是這麼相信的。

沒錯,只有他這麼想。

過了一陣子,他才開始懷疑妻子和弟弟對彼此懷著好感。因為經濟景氣的關係,珂允假日常常得加班。當他不在家的時候,茅子也常常來看他的母親。他一開始並沒有特別在意,只覺得她很體貼。但那一天,他因為感冒提早回家,不小心聽到茅子和弟弟在廚房談話。他們兩人坐在餐桌前方親密地交談,沒有發覺到他己經回家了。兩人之間的交談方式不像是大嫂跟弟弟之間的對話,而是男女之間的對話。他們雖然不是在互相傾訴愛意,但親密的程度卻已經超出了家人的範圍。他原本以為茅子仰慕的眼神和聲音只屬於自己,卻沒想到這些同樣也屬於弟弟。

當然,在自己面前,茅子和弟弟的態度都和先前沒有兩樣。弟弟一個月會來訪數次。每當他聽到弟弟和孝子在談話——即使談話內容只是一般大嫂和弟弟之間的對話——他便越來越確信自己的想法沒錯。而當他和茅子獨處時,也帶得她顯得心神不定。

……他在嫉妒。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受到了背叛。最糟糕的是,對手竟然是襾鈴……

在結婚典禮前一個月,他曾認真地詢問茅子,她是不是喜歡弟弟。「如果你喜歡他,請你老實告訴我。」他心中的懷疑強烈到幾乎讓他發狂,他再也無法剋制自己。但茅子在表現出一瞬間的遲疑之後,立刻笑著回答「你在說什麼呀」?他聽到茅子開朗的回答,暫時得到了滿足。他自以為自己得到了滿足——不,或許他只是裝作滿足,實際上卻在逃避。

不論如何,兩人在一年多前舉行了婚禮。六月新娘——他覺得這是最符合茅子的詞。他非常幸福,甚直覺得自己不再需要其他的任何東西。

即使他心中仍舊暗藏著懷疑,接下來的兩個月當中他仍舊處於幸福的巔峰。兩個月後,剛好就定弟弟一年前失蹤的時候。

他的妻子感到相當狼狽。「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他是不是對我來到這個家中感到不滿?」她甚至苛責自己。但即使在這個時候,珂允心中的懷疑仍舊包裹得很小心,沒有爆發出來。他只是溫柔地安慰妻子,沒有這同事。

弟弟過去也曾經失蹤過好幾次。第一次是在十五年前左右。當時他還是個國中生。家裡的人非常擔心,甚至還報了警。但是在一個禮拜之後,他卻若無其事地回來了。母親因為擔心,甚至還長了黑眼圈。他卻只是笑著對母親和珂允說:「我去逛了很多地方。」

第二次失蹤則是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接下來他幾乎每三年就會遠征一次。前一次的失蹤事件剛好也是在三年前。也因此,珂允並沒有特別擔心,並以同樣的理由安慰妻子。但他其實也有些在意,懷疑弟弟這次失蹤的琿由與自己的婚事有關。

弟弟果然在半年後回來了,就和他離開的時候同樣突然。然而某個重大的改變發生了。珂允不知道弟弟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變化,但襾鈴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展露過笑臉。

在那之後,茅子又開始顯得心神不定。表面上雖然沒有特別的差異,但珂允仍舊強烈地感受到茅子心中的變化。

他的工作相當忙碌,每天都要加班兩、三個小時,有時甚至要到凌晨才能回家。在這段時問,弟弟和妻子是不是正在親密交談?雖然孝子表現得若無其事,他仍明顯地感覺到妻子比較喜歡弟弟。他的懷疑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束縛了妻子的自由。是否因為珂允,因為身為人妻,使她無法和襾鈴在一起?

當他提出心中的疑念,茅子便會歇斯底里地問:「難道你討厭我?」「你是不是在後悔?」但即便如此,珂允仍覺得她只是在演戲。

原本應該屬於兩人的愛巢,現在反而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侵犯者。他開始流連在居酒屋,等到最後一班電車才回家。

「你不再愛我了嗎?」妻子反覆詢問他,眼中噙著淚水。

「不,就是因為愛你,我才無法回家。」

面對妻子的眼淚和質問,他有好幾次想要這樣大叫。但他沒有辦法說出來。只要他一開口,妻子和弟弟之間的關係就會崩解。他們為了體恤他,也許會結束彼此之間的愛情。他仍舊愛著妻子,但如今他只能永遠單戀下去。

……不,他也許只是個偽善者。也許他只是畏懼喜子和弟弟之間的關係會公開。他自己也不明白。

只有強烈的妒意困擾著他。

三個月後,母親過世了。他決定離婚。之前他之所以無法立即下定決心,理由之一便是顧慮到病床上的母親。妻子一開始只是哭著抗議,但是在了解到他心意己決之後,終於答應離婚。

「離婚之後,你就不用再對我有任何顧忌,可以盡情和弟弟見面。」

他這番話原本是出自體貼,但妻子只是以哀怨的眼神瞪著他。

離婚協議書交到市公所,兩人的離婚成立。想到妻子從此終於得到解放,珂允獨自舉杯慶祝,心中同時感受到悲傷與喜悅。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襾鈴被殺了。

弟弟的遺物當中有一本筆記本,上面書寫了對茅子的思念以及關於這座村莊的記載。此外還附了簡單的地圖,標示著「地圖上不存在的村莊」。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讓妻子得到自由,沒想到卻被一名殺人犯破壞了。原本應該值得慶祝的日子,就這樣輕易地被破壞。

茅子悲慟欲絕。

珂允不禁自問,自己心中的掙扎到底算什麼?自己痛苦的選擇到底算什麼?

他決定辭職,他對一切都感到厭煩。

襾鈴在這座村莊找到了什麼?對弟弟而言,這座村莊應該是治療破碎心靈的綠洲。但弟弟卻回來了。不是因為無法忘懷茅子,而是因為對某事感到絕望。

弟弟為什麼會被殺?兇手是誰…

珂允想起襾鈴當時失落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弟弟?

珂允想要知道答案。

他想要知道弟弟的秘密。

當然,這一切也許只是虛構的故事。也許這種村莊根本不存在,只不過是一個桃花源,是弟弟想像出來的理想世界。

珂允也曾這麼想過——在他來到這裡之前。

但這座村莊真的存在。

弟弟被殺的原因或許就在這早。讓他們陷入悲劇之淵的原因,也許就在這處看似平凡的偏僻鄉間。

他想要解開謎底。他必須解開這個謎。

也因此,他現在必須隱瞞自己是襾鈴哥哥的身份。

珂允照著蟬子的指示,來到乙骨五郎的住處。乙骨借住在和千本同屬小長老階級的巳賀家一間小屋。「穿過後院,就可以看到乙骨先生的小屋了。」迎接珂允的男佣指著屋子後方告訴他。在盛開的桂花和南天竹之間,有一條細長的小路。珂允道了謝,便走向後院。傭人並不打算親自帶他到小屋。

「他現在正著手進行一項工作,情緒不太穩定。請你小心一點。」中年的傭人以不太樂觀的表情對他提出忠告。

乙骨住的地方不像住家,比較像是一間工作室。狹窄的室內有如窮學生的宿舍般樸素。小屋的門是敞開的。幽暗的屋內坐著一名男子。他大約比珂允年輕三歲,看似二十五歲左右,翹起的嘴角和狐狸般的眼睛顯示出敵對的態度。

青年正在進行製作人偶的工作,低頭用鑿子削著木頭。

「你就是乙骨嗎?」珂允問他。

隔了一會兒,他才回答:

「是又怎麼樣?」

乙骨的回答顯得易怒而冷淡。他沒有放下手邊的工作,把鑿子當作刨刀一般使用,輕輕削過木頭。他看也不看珂允一眼,房間里沒有傢具,地上散落若做到一半的人偶手腳。這幅光景看了就令人心寒。

「你是外地人吧?」

「你還不是?」

「你聽誰說的?」

「每個人都知道,你也是外地人。」

他的口吻相當令人反感。

「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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