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 第三章

「你們來得正好。」

帕特里克神父叫住烏有。結城與村澤扭作一團,神父正在勸架。結城一邊猛揮拳頭,一邊破口大罵,像瘋牛一般,將村澤當成了攻擊對象。神父將他兩手緊緊攥住,可他個頭太小,一個人制止不住憤怒的結城。烏有還不清楚狀況,連忙繞到結城旁邊,用橄欖球中抱人截球的方法阻止他繼續前進。

結城一驚,一時停止了進攻。可烏有勢單力薄,根本沒能扭轉局面。結城大吼一聲「躲開」,一把甩開烏有,站到村澤面前,向其下巴猛出一拳,接著拳頭雨點般的砸了下去。

「啊!」

桐璃大叫一聲,村澤被打飛到後面的牆壁上。他的後背與後腦勺撞到牆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即倒在紅色地毯上。

「村澤先生!」

神父正欲上前,可迫於結城的壓力,停住了腳步。結城的眼裡冒出火來,跟平時大相徑庭。

「小柳,你很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神父沒有回答,可也不像烏有一樣嚇得一動不動,他只是用沉默的方式回應著結城的挑釁。

「原來……只有我……這二十年來……多麼愚蠢啊!」

結城罵著自己,眼裡含著淚,臉上浮現著苦笑,俯視著垂頭喪氣的村澤。為了解氣,他還不斷地踢著地上的那個人。村澤一動不動,任他踢。結城一邊踢著村澤的腹部,一邊重複著那句「只有我」。這句話也傳到了烏有的耳朵里。

這樣下去,村澤該不會被踢死吧,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結城瘋了嗎?烏有很擔心。

「停下!停下!」夫人叫著飛奔過來,護住村澤。

「躲開!」

「停下吧,孟先生,我求求你,夠了,真的夠了。」

結城的肩膀在顫抖,一臉憤怒地瞪著躺在地上如死屍一般的村澤,罵了句「畜生」,轉身離開客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暴風驟雨過後,烏有終於清醒過來。眼前的情景完全無法讓人冷靜,也不能理解。現場的氣氛,與昨天相比已經起了很大變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烏有問神父。

可他只是一味搖頭,用一副請勿再問的表情望著烏有,冷靜地吩咐道:「拿水和毛巾來。」

「可是……」

桐璃比烏有先反應過來,她去廚房找水和毛巾,烏有隻好尾隨而去。急忙趕回來時發現村澤已經被兩個人抬到沙發上躺著,好像恢複了意識。夫人在旁邊,滿臉擔心,不停用手帕擦拭著他嘴唇上的鮮血。現在看來,他只是下巴發青,並無大礙。神父非常冷靜,檢查過他的腹部,發現並無內傷。

「謝謝。」

「啊,讓你們見笑了。」夫人拿起濕毛巾,敷住村澤的下巴。

「你還好吧?」

村澤呻吟起來,聲音微弱,絲毫不見平時剛毅果斷的模樣。可能是下巴和腹部的肌肉還出於麻木狀態,他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實在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副模樣。」

「說什麼呢……」

「尚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結城是對的,是我負了你。」

「好了,別說了。」夫人用毛巾擦著他的嘴角。

「別說了……」烏有發現神父有離開之意,就拉上桐璃,跟著他一起來到走廊。他倒不是隨機應變能力強,只是覺得作為一個局外人,不應該繼續待在那裡。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出走廊後烏有再次提問,仍然沒有得到回答。神父像是沒有聽到烏有的提問,只是注視著結城離去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連桐璃也沒有刨根問底亂提問題,只是安靜地站在烏有旁邊。

「罷了,早就知道這無法避免。」神父沉默了一陣,像旁觀者一樣,用冷靜的口吻說道,「你們最好不要知道,並不是知道所有事情都有好處。」

當然,這與烏有無關,這是他們內部的事情。可親眼看到如此激烈的場面,不聽到一兩句解釋似乎難以釋懷。烏有也知道,這肯定是別人的私事,不應過問。

「……我只想確認一點,這事跟本次謀殺事件有關嗎?」

意外的是,神父的眼睛呈現半透明狀態,好像是未受過絲毫污染的深山湖泊一樣。接下來他會說什麼呢,應該不會撒謊才是。若是要撒謊,烏有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這……不能說毫無關係,不過倒也沒有太大關聯。」

神父好像知道事情的原委,話說得很有自信。但是,所謂「關係不大」,到底有多大關聯呢?烏有正打算繼續問,神父已經離開。

沒有辦法,烏有隻能和桐璃面面相覷。

烏有揣著心事,爬上頂樓想散散心,發現又有人比他先到。那人在最東邊,身體靠著扶手,一動不動。因為是背朝著烏有,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海。過了很久,這個人還是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結城先生。」過了一兩分鐘,烏有搭話道。

「是你?」結城回過頭來,無力地笑著。失控的情緒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比在客廳時看到的表情穩重得多。「剛才實在抱歉,不該在你面前……」

「沒關係。」

烏有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敷衍了事。他先開口,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可現在抬腿就走,也未免太過唐突,只好在離結城一米左右的地方,模仿他的樣子開始看海。可能是發生了剛才的事情,現在的海看起來與昨天大不相同。水面上反射的光以及波浪都與昨天完全相異。這是由看海人的心情決定的吧。事實上,烏有並沒有心思觀察海的模樣。

「結城先生也是來看海的嗎?」

「在這裡,能得到平靜。」

這句話與昨天迥然不同,聽起來甚至有幾分軟弱。看來剛才發生的事情背後,隱藏著太多故事。

「你覺得我是個愛鬧事的人吧?」

「沒有。」

「事實上,過了四十歲,憤怒就不會那麼持久。要在過去,我肯定早就發狂了。」

結城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兩手插入頭髮里亂抓起來,頭慢慢垂下去。那時,烏有甚至以為他哭了起來。

「你愛過誰嗎?」

「嗯?」問題太過唐突,烏有不知所云。

「女人。」

結城抬起頭,烏有發現,他眼睛發紅,目光很真誠。

「啊,有過。」

「是那個女孩嗎?」

「不是。」烏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實話。換在平時,他肯定不會回答這種問題,更不會告訴他真實的答案。

「後來怎麼樣了呢?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心情?說不好,肯定是……不,已經忘了。」

「這樣啊。」結城閉上了自己的雙眼。「不過,這跟村澤那傢伙還是不一樣啊。」

那句話聲音極小。

「好歹,還是有過啊。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沒有了?」

結城竟然笑了,那並非揶揄的笑,往好的方向說,那是深有同感的笑容。烏有第一次知道,除了自嘲和嘲笑他人以外,這個人還可以露出這樣的笑。

烏有跟志乃伶子只交往了一年,捫心自問,他真的忘記兩人在一起時的事了嗎?剛失戀的時候,確實是想儘快忘記自認為努力後得到的瞬間的欣喜與失落、緊張與不安。他以為,若是能夠忘記過去的一切,自己就能成為真正的烏有。忘記他們曾經一起去散步、去爬山、去電影院、去動物園、去遊樂園、去博覽會、去祇園祭、去保齡球館、去日本海、去商場、去旅館、晚上出去看夜景、彼此看望等所有的事情。可是他做不到,最終還是選擇放棄。烏有沒有料到自己竟然能夠坦然面對此事。就像是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仍然擔心受到敵人的襲擊,戰戰兢兢躲在山裡的士兵。現在的問題是,他真的做到了,忘記了。烏有打算這樣解釋,並不是自己真的忘了,只是克制住了刻意忘卻的情緒。

「怎麼了?」

「沒什麼。」他勉強笑道,「在你們年輕人看來,我們已經是老古董了,經常會獨自陷入沉思。」

「不會。」

「我曾深切地愛過一個女人。不是和音,而是尚美。」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烏有打算在結城身上尋找突破口。

他在向一個比自己年輕二十歲的人吐露心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以為,她才是我的女人。」

「這種心情,我能理解。」

不知從何時起,氣氛變得相當感傷,也許是從烏有知道自己已經「忘記」那些事之後吧。烏有點點頭,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卻又不像只是他人的故事。他被這種不安的心情控制著,無可奈何。

「真的嗎?」結城的目光里滿是懷疑,「沒關係的,你不用附和我。」

「並不是附和,我也有過類似經歷,有一個不管過多久都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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