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 第六章

桐璃回來了,淋得像落湯雞。這時,烏有正在喝第二杯咖啡,採訪仍在繼續。她的運動服滴著水,臉上的淡妝已經被毀了,臉頰顯得有些浮腫。她走進大廳後,驚奇地發現烏有也在。

「雨真大,來得又突然。海邊的天氣變化可真快。累死我了。」

看來他們是被雨淋後才跑回來的。桐璃滿臉不悅。

烏有笑著說:「真遺憾。」

他突然看到桐璃腳下在滴水,右腳邊已經形成了琵琶湖形狀的小水窪。

「快去換衣服。」烏有很著急,把桐璃推了出去。

「不換衣服會感冒的,我一會兒端杯咖啡給你。」

「我不要咖啡,又苦又不健康。」烏有覺得有些不耐煩。

「那好吧,給你端杯熱可可。」

「行,我去換衣服啦。」

桐璃離開之後,結城穿著淋濕的卡其色套頭毛衣出現在眼前。他站在門口,臉色發青,像幽靈一樣。

只聽他大喊了一聲:「畫!」兩手搭在門框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頭髮凌亂。才走開的桐璃三步並作兩步趕緊跑了回來。

「畫?畫怎麼了?」村澤問道。從結城的表情來看,肯定是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

「畫……」結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聲音嘶啞。

「怎麼了,鎮定些。」夫人拿著干毛巾走過來。

「快來看,畫!」

桐璃也問道:「畫到底怎麼了?」

「四樓!」村澤跑到門口。

「話說,小柳應該在。」結城終於說出話來時,村澤已經飛奔出大廳。

「老公。」夫人也追著出了大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烏有拿著夫人遞過來的毛巾給桐璃擦著頭髮。「去看看吧。」

到底怎麼了?從結城表現來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說的「畫」肯定是和音的肖像畫,莫非畫被盜了?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會帶來無盡的麻煩。這次的採訪,看來註定不會順利,烏有心中感嘆著。

和音的肖像沒有被盜,仍然好好地掛在四樓。畫框呈金色,畫中是她的全身像。昏暗的燈光下,烏有將視線轉移到畫像臉部的時候,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不只是烏有,跑在前面的村澤和後面跟來的尚美都停下了腳步。接下來,只聽到尚美開始啜泣,倒在了村澤身上。

「這……」村澤只說了一個字,就用左手扶住夫人,呆住了。不能說呆住,應該說跟結城一樣,說不出話來。

畫的旁邊站著剛剛回來的神父,也被淋得通透,一邊說著「糟了」,一邊雙手不停地在胸前畫著十字。

就像是信徒看到耶穌之死時,被眾多畫家描繪過的宗教畫一樣,他們在四樓樓梯前,都瞬間凝固了。

「不會吧!」桐璃一口氣跑上四樓,上氣不接下氣,望著畫喊道。

和音與桐璃長得非常像。畫中人的頭稍微偏向右邊,整幅畫散發出著冰冷的氣氛。畫沒有被盜,不過情況更加嚴重——被盜了還有可能索回,而現在這幅畫被毀了!刀子在和音的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叉子。原本妖艷、讓烏有膽顫心驚的臉,以左眼為中心,撕裂開來。結城、神父、村澤以及所有人都認可的和音畫像,現在徹底被毀了。二十年來寄居在畫中的靈魂散去,只剩下半立體的油彩,頗有嬉皮藝術之風。

毀滅偶像……腦海中立即出現這樣的字眼。想不到和音竟然被毀,完全被毀,毫無修復的餘地。

「到底是誰?」村澤和神父都問道。他們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想相信。

「這是誰的畫像?」桐璃在烏有耳邊問。

「真宮和音。」

左邊跟右邊的切口下面都有細微的曲線,看來是鋒利的刀刃使勁划過留下的痕迹,讓人感覺到深深的恨意。

「這是……」

桐璃望著畫中人,實在難以置信,竟然跟昨晚自己的打扮一模一樣。或許也不能說是完全一樣,畫布的張力使被劃開的邊角翹起,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只看現在的畫,很難看出她與桐璃驚人的相似。

「兇手是誰?」結城大叫一聲。

電梯門打開,水鏡從右邊的走廊出來,沒有說一句話,肩膀在聳動,脖子耷拉著。對這位富豪來說,現在不是「神靈已死」,而是「神靈被殺」。這到底是何種邪惡勢力所為?

「那麼……」現在只有烏有能冷靜思考。到底是哪個邪惡的人殺害了和音?首先想到的,是住在和音館中的人。主人、客人、僕人之中,最有可能的是客人。只有他們是後到的,而且事情發生在他們到來之後。所有人之中肯定有人對和音不抱任何崇敬之情,而是恨著她的。

——他們之中出現了猶大嗎?背叛了耶穌的猶大。

二十年後的今天發生的一切,預示著什麼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不知不覺已經浸到走廊上,大雨粗暴地敲打著大廳的天窗。

「誰?」結城站在水鏡後面,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不僅是結城,所有的人都在做同樣的事。他們之間充滿了懷疑與疑惑,就像《最後的晚餐》中耶穌說完話之後的情景。

烏有帶著桐璃靜靜地離開了現場。他們作為局外人,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那裡,也不想給人一種看熱鬧的印象。

那太無聊了。

烏有認為,毀畫這個極端事件宣告他們之間開始出現內訌,沉默了二十年的情緒即將爆發,自己和桐璃也將捲入這場紛爭。這對桐璃更加不利。

烏有第一次想離開這裡,他後悔來到和音島。

回到房間後,烏有開始盤算以後的事情。現在根本不是採訪的時候,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和桐璃都不能輕舉妄動。

他們怎麼樣了呢?烏有和桐璃很早就回來了,不知道後面發生的情況。時間過去了三十分鐘,他們可能還在畫前站著,看來是受了相當大的刺激。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既然不能出現在報道的文章里,還是不要深究的好,何況烏有一開始就沒有深挖的打算。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能否能按照原計畫在十二日離開這裡,因為事情的發展太離奇了。

就這樣,採訪不得不暫時擱置起來。尤其中午還冒犯了水鏡,接下來的採訪將更加艱難。烏有取出卡帶與筆記本,像昨天一樣放在收錄機里聽。磁帶中反覆出現烏有的提問、海浪的聲音以及結城的回答。烏有一邊聽一邊記下覺得蹊蹺的地方。結城的話,村澤的話,神父的話,和音,在某些地方似乎有相通之處。

桐璃已經洗完澡,換完衣服。

「你還在工作啊,真可憐,太累了。」

「遠足怎麼樣啊?」烏有頭也不抬地問道。

「沒意思。」

烏有關掉機器,開始整理筆記。他抬頭看到桐璃靠著床坐在地毯上。

「別提多累啦,現在雙腿像灌了鉛似的。」

桐璃平時只是出去逛街,或者在河邊閑逛,還是運動量不夠。而且,明明不胖,非要嚷著節食減肥,莫非節食比跑上幾公里更加輕鬆?

「剛到山頂就下起雨來了。」

她聲音不像以前那麼有活力。烏有把椅子轉過來,看著桐璃。

「精力還不錯嘛。」

「什麼呀,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啊?」

「那裡啊。」

桐璃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腳踝處都長出肌肉來了。

「我拍了幾張照片。」

「相機沒弄壞吧?」

「應該沒事,現在放在房間里。」

「別磕著碰著或者摔了,別忘了調節光圈。」

「你怎麼這麼說話呢,不相信我嗎?本人可是烏有先生的助手呢。」

「是嗎?」烏有對她的能力表示懷疑。「你之前在二條城拍的是什麼呀?黑糊糊的那個。」

「那是相機壞了啊,都怪你之前沒有好好檢查。」

桐璃好像當真了,烏有隻好順著她說。

「山上的景色好看嗎?」

「山?很高啊,只能看到海,看不到遠處的陸地。」

才幾百米高的山,就想看到遙遠的陸地,那是不可能的。看來,地球是圓的,大海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日本國土狹小之類的常識,在桐璃這裡根本用不著。

「還以為在北面能看到韓國呢,真失望。」

「當然看不到啦。」

烏有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桐璃是真這麼想還是隨口說說。經常,烏有覺得是玩笑的事情,桐璃卻是很認真的。這時桐璃就會瞪著烏有,鬧一陣子彆扭。

桐璃伸出細長的脖子——模樣很奇怪——眼睛眯成一條縫,笑了起來。她一邊高舉枕頭,一邊說:「真奇怪啊。就像在一個大盤子里倒滿水,一隻小碗浮了起來的感覺,而且是一隻特別小的碗。什麼都看不到。」

一隻小碗……雖然說法奇特,烏有卻非常認同,心中不由得感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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