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 第四章

午飯後,烏有站在中庭的露台上看海。大理石露台前圓後方,前面可以當做舞台,後面可以當做看台。面向和音館的圓形舞台高約四米,前面有四根柱子,上面放置著圓屋頂形狀的蓋,高度不足三米。圓柱的中間微微鼓起,上面刻著盤旋上升的凹痕,每根柱子上螺紋間隔都不一致,不過都是往上延伸,不,應該說似乎穿過圓形蓋子,伸向虛無的天空。圓蓋底部呈圓錐形,有著跟柱子上同樣的花紋。

圓形舞台的對面是菱形的看台,一直伸到懸崖邊上。面向大海的那邊圍著高約一米大理石欄杆,有好幾個淚滴狀凹洞。下面的正方形石塊上是大理石特有的白茶花色花紋。這裡跟墓碑那邊不一樣,經常有人打掃,乾淨整潔。

欄杆對面是陡峭的懸崖,高約十幾米,日本海的波濤不斷侵襲著岩石。和音就是從這兒掉下去的,頭朝下腳朝上,為他們的集體生活划上了句號。

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呢?

烏有將身子伸出欄杆外,不禁心跳加速,只見下面的巨浪一刻不停地侵襲並撕咬著岩石。若從這裡跌落下去,肯定會葬身深海。十幾米不算太高,可就算是往下看一眼都覺得頭暈目眩。欄杆很矮,還不到腰部,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會跌落下去。

不知什麼時候,晴空中湧現出大片烏雲,風比上午更冷了。和音墜海的那天是暴風驟雨還是晴空萬里?烏有望著突然出現的烏雲,開始胡思亂想。兩種情況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是因為對和音的死沒有真實感嗎,還是受了結城他們的影響?烏有苦笑了一下。

從露台看和音館,可以看到房屋的北面是凹進去的。正中間(也就是大廳)離得最遠,凸出來的兩側離得較近。露台與房屋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五十米。

露台與和音館之間的中庭全部鋪上了白色的沙石,彎腰抓起一把,發現大小差不多,都是上等圓潤的沙粒。手指張開,它們從指縫中落了下去。烏有突然想起隆安寺庭院里的沙子,這裡的中庭面積太小,當然不能與之相提並論,不過都是鋪著沙子,梳理成波浪的形狀。

中庭里的沙石潔白如新,應該是有人定期更換清洗。這真是有錢人的閒情逸緻,不過能夠做到如此地步,烏有不得不佩服。

和音館、露台和沙石都是白色。奇怪的是,和音畫中的背景都是黑色,難道是為了刻意形成鮮明對比?

這時,烏有看到一個人從四樓中間房間的窗口探出頭來。那個人看到烏有有所察覺,就縮了回去,此時可能正躲在牆邊。她一動不動,注視著烏有,視線冰冷。雖然看不真切,可烏有的直覺非常強烈。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著自己的呢?只看到上半身,長長的頭髮,白皙的皮膚,瘦削的肩膀,黑色的衣服,應該是個女人。因為隔得太遠,烏有並沒有看清她的長相。在烏有轉過頭的瞬間,她就消失了,連喊住她的時間都沒有。現在只能看到白色的窗帘,與牆壁融為一體。

烏有再次確認,確實是四樓正中的房間。他快步走下露台,走向和音館。她是誰?村澤夫人?真鍋道代?桐璃和結城出去爬山了,肯定不是她。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定是個女人。烏有心裡滿是疑問,想查個究竟。

他從大門進去,穿過大廳正要上樓梯時,看到真鍋道代從二樓走廊下來。她在打掃衛生,拖著一台大型吸塵器清潔地毯。

「真鍋夫人,你剛剛去四樓了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看起來冷冷的,倒不像撒謊。

「還沒打掃到四樓呢,怎麼了?」她臉上浮現出莫名其妙的微笑,反問道。

「沒事,可能是認錯人了,抱歉。」

道代穿著淺藍色的衣服,可能是打掃時常穿的衣服。不過,烏有看到的那個女人,不,應該說看著烏有的那個女人,穿的是黑色的衣服。

烏有轉念一想,莫非是村澤夫人(從外表看來)?但他立刻否定了這一想法。從察覺到人影消失,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不知是不是一直被人盯著看,烏有很早就覺得背後有股涼氣。這種感覺跟村澤夫人大相徑庭,雖然不能否認有相似之處,可總感覺另有其人。烏有越想越覺得奇怪。

烏有決定先去查看人影出現的房間。來到四樓,和音的肖像畫直視著烏有。早上與神父一起看過這幅畫,不同的是,現在和音魅惑的微笑僅朝向烏有一個人。烏有的位置比較低,這讓她看起來很有女王氣勢。烏有盡量避免看到那幅畫,低著頭爬樓梯。他並不像水鏡他們那樣是和音的信徒,不過總覺得莫名地害怕。

經過那幅畫時,烏有感覺背後冰涼,就跟在露台時的感覺一樣。難道是這幅畫的緣故?烏有慌忙轉身重新審視這幅畫。怎麼看都是塗在畫布上的幾層油彩,時隔二十年,表面已經變硬,有些退色。

烏有為自己的無故膽怯感到莫名其妙,開始繼續尋找那個房間。剛剛看到的,確實是四樓中間。房間是在這幅畫後面嗎?不過並沒有看到畫的周圍有門。

房間消失了嗎?

烏有在畫像面前思考片刻,發現畫框邊緣有隱藏得很巧妙的軌道。這念頭來得如此突然,不過他還是決定試試。烏有站在肖像畫的一邊,把手放在兩米高的畫框處,用力往左側一推,整幅畫輕巧地向旁邊滑去(在軌道上滑得很順利)。滑行一米左右,畫框背後出現了一扇白色的門,與其他房間的門一樣。

是這兒嗎?

烏有謹慎地審視四周,反覆確認後發現,根本沒有人,非常安靜。緋紅的地毯兩側都是白色的門扉,沒有陽光直射進來,因為有燈光反射在上面,房間顯得分外明亮。

為什麼這裡……

門比走廊低十厘米左右,上面掛著金色的門牌,跟村澤他們的房門設計相同。

門牌上寫著「和音」——果然是和音的房間。那麼,從窗口往下望的就是……烏有緊張起來,象徵性地敲了敲門,沒有任何反應。手伸向金色的橢圓形門把手,試著往左右都轉了轉,只聽見一陣金屬轉動的輕微聲響,門根本打不開。

「鑰匙在哪兒呢……」雖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事到如今……

烏有不願意輕易放棄,站在門前開始想辦法。

「如月君!」後面傳來水鏡的聲音。烏有太過專註,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水鏡的眉頭皺得厲害,語氣非常強硬,滿是責備之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沒什麼……」

烏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也不能馬上逃離現場。和音的畫推到牆壁里去了,隱藏在後面的大門出現在眼前,自己在這裡站著,別人不懷疑才怪。烏有為了讓水鏡先生明白自己並非出於單純的好奇心才貿然行事,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他聽。

「從這個房間?」

水鏡非常驚訝,看著這扇門,雙手搭在輪椅扶手上,抬著頭。

「對,是個女人。」

烏有期待著水鏡能給些反應,不過他的表情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絡腮鬍遮住了半邊臉,難以覺察他表情的變化;面部輪廓很深,難以洞察他的心理。

「然後,就看到了這扇門……」

「對,就是這個房間。」

烏有覺得不妥,又加上了「我認為」,不過,他確信如此。

「房間為什麼會這麼設計呢?」

烏有斗膽提出這個問題,想不到水鏡正面回答了他。

「這裡……這是和音的房間,二十年前,她在這裡生活,現在沒人使用,一直鎖著。」

烏有又看了看白色的房門,裡面就是和音生活的聖殿嗎?這扇普通的門背後,隱藏著以「真宮和音」為名的支配他們的神聖力量?他們因為和音的二十周年忌來到這裡,但是,多年來他們一直都跟她有瓜葛嗎?

「一切都維持著當時的原狀嗎?」

「對,事發那天鎖上門以後,再也沒有打開過。」

烏有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封印」這兩個字——二十年都不開門,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結城說,墓碑燒毀了;現在發現,房間也一直是鎖著的。既然是封印,又為何懸著掛和音的畫像呢?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莫非剛才是錯覺?不,烏有到現在都還堅信自己的看法,確實里有人在這個房間里盯著他看。

「你問過誰和音去世時的景象了嗎?」水鏡突然問道。

「問、問過了。」

「嗯,真是令人傷心的往事。因為那次事故,我們的生活完全被摧毀。現在想來是無所謂,可當時我們,簡直比玻璃工藝品還要脆弱,不堪一擊。」

水鏡的語調慢慢平緩下來。他望著房門與金色的門牌,好像在回憶和音的容顏。燒傷的右手竟然開始痙攣。

「那位從窗口看到的女子是……」

「我也不知道。不過肯定不是在這個房間,誰都進不來這裡。」

「但是……」

「你不相信我?肯定是你看錯了。」

水鏡的語氣更加強硬,烏有不由得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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