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 第二章

一到四樓,就是那幅油畫,上面是個身著黑衣的女人。這是真宮和音的肖像畫,長兩米,寬一點五米,造型簡單,只在上面的畫框塗了金色,畫像跟真人大小差不多。繪畫風格與這座屋子不大協調,是寫實主義。畫像的臉上帶有一絲冷笑,稍微偏向右邊,與真人無異。迷路的旅人在鬼魅的森林中發現了泉水——真宮和音就像是守護泉水的女神。

烏有看到這幅畫後才了解了真宮和音,相片是無法傳遞這種感覺的。就像是聽到喜歡的音樂一樣,若有所悟,可並不能通過言語表達出來。同樣,烏有看了這幅畫,好像知道了真宮和音的某些本質,雖然難以表述清楚。畫中的黑色套裝與桐璃昨晚穿的非常相似,只是畫中人沒有戴帽子。右邊有簽名,但太過潦草看不清楚。

「這幅畫二十年前就在這兒了嗎?」

「我們二十年前到這裡的時候畫的,那時候和音十七歲。」帕特里克神父靜靜地回答道。

十七歲,可畫中人透露出來的風情完全像個成熟的女人。

「為什麼告訴我呢?」

「你總會明白的。」

神父好像不能正視那幅畫,視線避開畫布,落在畫框附近。畫框上面就是屋頂,天花板很暗,想要鑒賞這幅畫很困難,可也能清楚地看到真宮和音稍帶嘲諷的微笑。嘴角稍微向上翹起,眼神顧盼流離,充滿神秘。畫中人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猶疑的神色,給人一種意志堅定之感,氣場很強大,站在她身邊,就像要被吞下去似的。烏有在看到畫之前一直認為,和音作為偶像,應該是楚楚動人的美少女,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美麗是不假,可怎麼看也不像十七歲,身上似乎有種叫做魔性的東西。

但也並非大家所說的「妖女」,這幅畫給人的感覺已經超越了「女性」,既不像人類理想化了的「女神」,也不像生活在烏托邦超越性別的「天使」。總而言之,像是一個女人,卻有著孤獨的透明感。微笑與瞳孔傳遞出普通女人的氣息,同時還具有偶像的冰冷氣質。

但這並不是問題所在。烏有繼續往下看,太驚訝了,她簡直跟桐璃一模一樣,更準確地說,是跟昨天晚上的桐璃一樣——就像是從這幅畫中跳出來一樣,服裝與臉龐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烏有一瞬間竟然恍惚,這難道不是舞奈桐璃的畫像嗎?

「你以前知道桐璃和她很像嗎?」

「不,」神父搖搖頭,「不僅是我,大家都不知道,直到昨天晚上看到那個女孩。她,舞奈小姐吧,昨天晚上像換了一個人。若不是這樣,大家也不會那麼吃驚。」

正如神父所說,烏有也覺得昨天晚上的桐璃像另一個人。那種裝扮,像施了魔咒般,瞬間把她變成了大人。即便烏有事先知道這幅畫,也難以把身為高中生的桐璃跟畫中人聯繫起來。

不僅是面貌,連魅惑的微笑也相同。烏有想起昨晚桐璃的微笑,心中湧起一絲不悅。

「桐璃知道嗎?」

「這就不知道了。我也覺得是不是她事先看過這幅畫才裝扮成那樣,一切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不過,那身衣服的確是舞奈小姐帶來的。」

「她在來島之前並沒有看過這幅畫,那昨天晚上純屬偶然?」

連烏有都沒看過,桐璃應該不會看到。她並不是熱心工作的人,也沒有提起自己看過這幅畫,而且,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她知道的話,肯定滔滔不絕地在烏有面前炫耀。

烏有一時忘記了時間,凝視著這幅畫,越看越覺得和音變成了桐璃。那薄薄的微張的紅唇,正在跟烏有說話。

「真是可怕的巧合,太可怕了。」神父囁嚅道。

畫框上沒有任何灰塵,像是昨天還有人擦拭過。可能因為是和音的畫作,大家不敢怠慢,每天都會擦拭吧。可烏有總覺得,這幅畫像是為了昨天晚上的事才出現在這兒。把一切都解釋成偶然未免太輕率了;可轉念一想,這到底是誰的主意呢,說是人為好像也不合常理。莫非是某種超自然的力量?

不可能!烏有望著神父的身影,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神父肯定不會真的認為這一切是鬼神的惡作劇。世界上還有更多看似不可能的愚蠢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比如兒子絞下父親的腦袋,再比如四十年前射出的一顆子彈讓某人喪生等等。烏有至今仍然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也是這類事情之一。來和音島之後總是想些莫名其妙的事,恐怕是被這裡詭異的氣氛感染的緣故。

「這幅畫一直掛在這裡嗎?」

「對。」

「讓我欣賞如此珍貴的畫作,您會不會遭到非議?」

「沒關係的,放心。」神父說話的時候肩膀稍稍有些聳起,「總得有一個人告訴你,大家都這麼認為。」

烏有聽到這句話,覺得異常反感。

「大家?這件事?」

「結城他們看到和音再次出現,可能會很高興。」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不用擔心,」神父低下頭來再加了一句,「不過,我們也差不多該回房休息了。」

說著,神父按原路折回,走下樓梯。四樓比三樓傾斜得更加厲害,走廊都不平衡。周圍沒有任何聲響,一片沉寂。

「這件事,請不要對桐璃說起。」

「嗯?」神父露出不解的神色。

烏有解釋道:「她好奇心太強,我不想再刺激她。」

若是她知道了,肯定會刨根問底,糾纏不休,完全不會顧忌他人感受。

「肯定會給大家添麻煩。」

「是有這個可能。」神父認可了烏有的說法,笑著說道。只是那種笑,並非平時那種帶有很強親和力的微笑,好像真的覺得這件事很可笑一樣。他的祭服輕輕擺動著。

「不讓本人知道更好,否則可能會讓人家不開心。」

烏有離開的時候回了好幾次頭,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看了兩三次也沒發現任何人的身影,只有和音的畫像掛在牆上,臉上浮現出神秘的微笑,直視著烏有。牆上的女人,像極了那個時候的那個女孩。

「問您一個問題,真宮和音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女性呢?不對,應該稱之為『少女』。」

烏有從包里拿出紙筆。這是採訪時的必備用具,拿出來比較像樣。

「你說和音?」

神父好像對這個問題有點興趣,許多回憶湧上心頭,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你看過和音的電影嗎?」

「沒看過,剛才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肖像畫。」

「水鏡先生將所有的膠片都收回了,你自然看不到。」

「不能看了嗎?」

神父搖搖頭:「十號……忌日那天,應該會上映。」

忌日?確實最合適。

「在那之前都被封印著。」

「封印?」

「我也說不好,類似據為己有,像狂熱的收藏者將名畫展示給他人,也就是所謂的收藏家。」

烏有不斷點頭,實際上並不清楚話中含義。如果真的如他所說,這是一群收藏家的集會,那為什麼會讓局外人涉足,還讓雜誌記者來採訪?莫非這就是狂熱收藏家的癖好?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獨佔、炫耀的心情,難道這就是拍成電影公映後又回收膠片的根本原因?只有得到外人的誇獎才會產生價值嗎?最後的五位讚美者是價值存在的理由嗎?

他們穿過大廳,來到外面。昨天沒有注意到和音館背靠大海,現在站在高處,碧藍的大海無限開闊,近在眼前。烏有這才有了夏天來到島嶼的真實感。往下看,只見海灘上有把小小的遮陽傘,村澤夫婦坐在下面。稍遠處,結城在曬日光浴。

「請問您對和音小姐的印象如何?」

「啊,這個問題……」神父像是在回憶,「和音……和音的印象,簡單來說,就是那幅畫。」

「那幅畫……」那幅身著黑衣的女人畫像,背景不知是紫色還是藏藍,畫中人對烏有展現出神秘的微笑。

「那時候,和音是超越偶像般的存在,異常高貴,又帶有些憂鬱,讓人難以接近,我們被她深深吸引。」

「可以說是迷戀嗎?」

「對。」神父毫不猶豫地予以肯定。在烏有聽來,神父對此堅信不疑。

「那麼,和音小姐在這座島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她是神。」

「神?」

「當時確實是這樣,現在的話,也許不同了。」

這位失去了「神」、只好皈依耶穌的男人,看了烏有一眼,再次重複道:「那時候,她是我們的神。」

這句話讓人難以理解,烏有不由得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神父心神不寧地加了一句:「如果以美作為標準來看的話。」

神父說這句話時,氣勢削弱了很多,就像是違背了自己信條一般。

「島上的生活如何呢?」

烏有改變了話題,並不想深究「神」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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