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 第三章

和音島是一座半徑約為一公里的小島,大部分被懸崖包圍。整個島是一座傾斜的山,從山頂往各個方向不斷下降,正好呈鬱金香的形狀。可能因為是夏天,山上的樹木枝繁葉茂,在強烈陽光的照射下,整座山像碧玉般閃現出一片綠光。

當地資料表明,和音島是幾百年前一次火山噴發後形成的火山島,「波都島」才是它正式的名稱。周圍的岩石都像是岩漿冷卻後凝固而成,形成一片威武的暗礁。成為海灘的部分是山麓,位於南側,僅有五十米左右。上面的流沙非常細膩,覆蓋了整個海灘。這裡作為海灘實在太小了,可作為私人沙灘的話已經足夠大。這座島上除了水鏡之外,並無其他居民,所以,和音島是水鏡的私家島嶼。

可能是潮汐的緣故,沙灘一角設置了許多黑色的木棧橋。他們可能經常使用棧橋,木頭的顏色、泛出的光澤以及磨損程度都證實了這一點。稍遠處為停放僕人們用的快艇,設置了一個碼頭。有著沙灘、棧橋和碼頭的南側是該島僅有的一處與海洋平緩接觸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斷崖隔斷,與海面有很高的距離),也是和音島的大門。沿著陡峭的山路走上去,只見一群棕頭鷗在飛翔。一座白色的西式建築面朝大海,高高聳立,那就是和音館。

「真讓人懷念啊。」

踏上棧橋的結城感慨萬分。這塊地方有二十年沒見了。讓他們在一起的十八歲少女真宮和音死後,他們找不到仍然聚在一起的理由,就各自散了。此後,誰也沒有再次回到過這裡。只有水鏡三摩地像是在守靈一般,堅守在這座孤島上。結城將肯特香煙丟到海里,從胸前口袋裡掏出手帕。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村澤夫人慾言又止,似乎說不出話來。風吹亂了頭髮,髮絲飛舞,她卻不加理會,專註地注視著這座島以及和音館。海浪聲慢慢消失,遠處一片虛無,只有海鳥們表示歡迎,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老舊的棧橋發出刺耳的聲音,但似乎誰都沒有在意這點。

「和音館還是老樣子。」

「顏色好像變深了些。」

村澤在抬頭看和音館時,眼角出現了皺紋。為了更好地打量這座聳立在高處的建築,他將眼鏡摘下來,再次戴上,仔細地看著……

「是啊,二十年過去了。」

白色的和音館屹立在高處,俯視著烏有他們,給人凜然莊嚴之感。建築屬於英式風格,外觀顯得有些古舊,簡直無法相信才建成了二十一年——這就是水鏡為了他們的共同生活而建成的聖殿。現在的樣子比起當年可能有些退色,但也還沒有失去新鮮感。事實上,許多木質建築越是經歷歲月洗禮,越能增添其厚重的魅力。和音館有四層,白色的牆壁,黃綠色的屋頂。塗料日夜被海風侵蝕,難免有些風化,但是總體來說保護得還是很不錯的,並沒有大面積的脫落。正面的那扇窗敞開著,能看到米黃色的窗帘。只有四樓那扇裝飾性的窗戶敞開著,可能是為了採光。

第一次看到和音館時,總會覺得哪裡不平衡或不對稱。這種感覺難以言表,讓人不安,只覺得對著房子看久了,腳下就會踩空,只好專心走路。偶爾還是會抬頭看幾眼,這種感覺始終縈繞在心頭。沒有專門學過建築學,烏有無法斷定這種感覺是否真實。也許不是烏有的審美出了問題,很可能是建築者或者設計者有意為之。這大海中的孤島,單單運送一次建築材料就要花上四個小時,何況是建造這麼高大的建築。若是單為了和音,可見水鏡心中的執念之深。常聽說美國的暴發戶買下歐洲的古城或者某個建築,然後拆下來運送到自己的國家重建的事情。和音島海灘太過狹窄,連像樣的港口都無法建造,技術上的難題和客觀條件的限制簡直難以想像。

「二十年啦……」

尚美拿著些輕便行李,在通往和音館的路上發出感嘆。她步履稍顯沉重,是為了表示對已經遠去的「青春」的敬意,還是對當下背叛夢想的自己產生了後悔?(烏有本能地討厭使用「青春」這樣奇怪的詞語,但是這個概念又無法用其他的話來表達,只好妥協。)坡路比較曲折,還長著些蔓草,拿著行李爬坡絕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但他們卻沒有任何怨言,不急不慢地走著。

「二十年間,一次都沒回來過嗎?」烏有問道。

村澤停下腳步,稍微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對。這都是對於過去的黃金時代的回憶啊。」

恐怕也是關於不可治癒的傷痛的回憶。他們離開這裡是因為真宮和音之「死」;不願意回來,是怕再度觸碰這件往事吧。村澤的話只是刻意遺忘的託詞,莫非他們已經放棄了當年的信仰?

想問,卻不敢問。

那他們為什麼會回來呢?難道傷痛已經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淡去?過去的事情已經可以當做單純的記憶拿來回味?

烏有覺得可能是這樣,只是不知道真宮和音當時到底有多大的支配力和影響力。讓他們痴迷是在二十幾歲的時候,這種痴迷總會被取代的吧,什麼都不能一成不變。只有二十一年閱歷的烏有無法體會似水流年的深意,儘管一直裝作很了解。不過,他至少已經知道,現在已經失去了孩童時代的天真,今後還要失去更多的東西。這有點恐怖,但至少,真正重要的東西,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都無法忘記吧。可也不是絕對的,「十年」來,烏有已經體會到了。

烏有收起思緒,從手提包中取出相機,這是職業習慣使然。他突然想到,這張照片可以命名為「再會的瞬間」,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簡單,算不上是什麼好名字。

「很重吧?」神父關切地問道。

他只帶了一個黑色蛙嘴式小皮包,一身輕鬆。他不是聖弗朗西斯,看起來卻崇尚清貧。也許是基督教有很多流派,各自的教義也不盡相同。

「是有點。」

烏有回答後,看了看拖著個沉重的紅色拉杆箱的桐璃。她本來還想帶一隻箱子,被烏有阻止了。

「什麼都沒變,跟我當年在這裡時一樣。看來保護得很好。」

「水鏡先生一直住在這裡嗎?」

「……好像是。」

「一定是,他那個人。」

結城戴著墨鏡,抬頭望了望近在眼前的白色和音館,露出一絲微笑。

走近一看,雖說和音館染上了些許灰色,但還是很美。干透的沙路上有小貓的腳印,是僕人養的嗎?對於那隻貓來說,和音館的大門簡直就像壁爐台,是唯一的入口。

意想不到的是,大門上有精緻小巧的裝飾。兩側有六根雕刻著天使的柱子,上面安著燈,裝飾著冬青葉組成的傘。光束反射在門上,門看起來也有些歪。他們到達的同時,門朝外打開了。裡面出來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僕迎接他們。她自稱叫真鍋道代,看起來大概五十三四歲,頭髮束在腦後,白髮格外明顯。道代和丈夫泰行,在他們離開之後的二十一年間,一直照顧水鏡。水鏡把與外界接觸的工作全部交給他們兩人來打理。他們為什麼願意一直待在這與世隔絕的孤島呢?是因為高額的報酬,還是有什麼隱情?烏有單純地認為是後者。他並沒有任何不滿,只是不大喜歡道代怯怯的昏沉的目光。

「歡迎光臨。」

道代個子不高,聲音卻很洪亮,骨頭比較粗大,身體看起來很健壯。「按照主人的意思,大家各自入住以前的房間。」

「啊,太好了。」

村澤大聲說道,透露出驚喜之意,臉上也露出高興的神色。尚美兩手捂住嘴,情不自禁「啊」地叫了出來。

「請像過去一樣,盡情享用一切。」

「這樣的安排,太讓人高興了。那你就在前面帶路吧,稍後我們就去問候水鏡。房間的位置都沒變吧?」

「是。」

「那就走吧。」

結城抱著兩隻旅行包,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上鋪了紅地毯的古舊樓梯。村澤尾隨其後,打量著大廳的牆壁、扶手、吊燈等,慢慢地走著。一切如舊,真令人懷念。

「晚餐時間是六點。」

「這幅畫,還在呢。」二樓傳來村澤夫人的聲音。

「我來為二位帶路。」

道代瞟了烏有一眼,確認道:「是兩個房間吧?」

「是。」烏有說。桐璃搶在烏有之前大聲說:「當然!」烏有沒有辦法,只好再加上一句:「兩個房間。」道代的笑聲有點怪異,讓人不舒服。

「接下來的一周,請您多多關照。」

烏有躲閃著她的眼神,輕輕地鞠了一躬,並環視了一下四周。

道代走在前面,大概是覺得很好笑,手還捂在嘴上。她的背影既令人不快,又很滑稽。

「……走吧,桐璃。」

烏有嘆了口氣,拎起包,走在後面。這些小事就算了吧。

再次打量屋內的布局,大概知道之前為什麼會覺得不安了。從大廳到樓梯的路還很正常,一開始爬樓梯,就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平衡。樓梯似乎並沒有傾斜,縱向線條按理說應該是直的,但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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