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八章 浴火(五)

神箭季二策馬馳騁沙場,身邊伴隨著洪流般的朵顏三衛蒙古鐵騎。被新式火器與馬刀武裝過後的蒙古騎兵又恢複了成吉思汗時代的雄風,在靖遠軍火炮的協同下,很快衝破了自衛軍側翼兩道防線。

李增枝的確是個將才,神箭將軍季滄浪雖然不喜歡其為人,卻不得不佩服李督師的指揮能力。步兵憑險要地形拖住敵人,火炮延伸射擊破除障礙,騎兵戰場外線穿插迂迴,騎、步、炮三種兵力的協調配合的威力被李增枝發揮到了極致。縱使當年全盛時的震北軍也不過如此,神箭將軍感慨地想。唯一遺憾的是,今天,他率領的是朵顏騎兵,而對手是自己昔日並肩作戰的夥伴。千軍萬馬中,季滄浪與周圍蒙古騎兵不同的身影顯得有些孤獨。

大寧城是當年靖遠軍弟兄用生命守下來的,燕王朱棣這次無論打著什麼名義,都是入侵。趕走這個入侵者,並永遠結束內戰,是季滄浪的唯一目標。根據對方軍中有人送給李增枝的確切情報,燕王朱棣今天就在一線親自指揮戰鬥,這,是一個結束內戰的絕佳機會。

前面山間的平整地帶樹木稀少,季滄浪余馬背上舉目四望,可以清楚地看到敵軍慌亂地一邊抵抗一邊敗退。此戰大局已定,為了防禦如此大面積的領土,迅速擴張起來的自衛軍戰鬥力遠遠不及當年的震北軍,在朵顏鐵騎的反覆衝擊下,自衛軍側翼已經有了潰散跡象。倉猝集結的步兵戰車往往成為布置在遠方高山上炮兵的靶子,沒等起到預防騎兵的效果,先被火炮炸成了自己人的墳墓。

「呀」,一個朵顏武士縱馬掄刀,斜次向兩個背靠背接戰的自衛軍士兵衝去。馬匹高速奔跑的衝擊力將戰刀的砍殺效果成倍放大,側對朵顏武士的自衛軍士兵連人帶火銃都被砍成了兩段,血向瀑布一樣染濕了戰友的後背。正在與敵軍周旋的戰友背後空門大露,刺刀左應右拙,眼看著就要成為騎兵的刀下亡魂。

突然,那個士兵放下火銃,蹲到了地上。季滄浪的心猛地被人抽了一下,難言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那個蹲在地上等待屠戮的是原震北軍戰士,兩個像貓捉老鼠玩弄他的是朵顏騎兵。天,我到底在幹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蹲在地上的自衛軍戰士點燃了自己和戰友腰間的手雷,爆炸聲過後,兩個自衛軍戰士和兩個朵顏騎兵全不見了,四人糾纏的戰場上出現了一個黑沉沉的大坑,血,順著大坑的邊緣流下來,不知來哪股來自蒙古武士,哪股來自漢人士兵。

必須儘快結束這次手足相殘,神箭季二策馬沖向隊伍的最前方。到處都是生死博殺,漢人對蒙古人,漢人對漢人,蒙古人對蒙古人,還有說不清是什麼民族的遼東居民,彼此揮動武器對峙著,砍殺著,為了不同的信念與利益。膠著地帶沒有人開炮,火銃中預先裝添的子彈早已經打光,戰士們又回到了冷兵器時代,刺刀、砍刀、木棍、石頭、手指、牙齒,一切能使用的工具,都用在自相殘殺上。數千年來,年年如此。

聽不清誰在吶喊,誰在哭號。戰場上不時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那是自衛軍或靖遠軍的受傷士兵,點燃了身上的手雷,拉著對手共赴天堂或者地獄。

他們都是無辜的,他們都是天下最好的戰士。我要尋找這次內戰的罪魁禍首,季滄浪用馬刀撥開伸向自己的一把槍刺,戰馬盤旋著從自衛軍士兵身邊沖了過去。一路衝殺下來,他已經發現了對手的秘密。兩百多米外,一群忠勇的騎兵圍住坐在馬上的武將,簌擁著他向東撤。馬背上的武將顯然不甘心承認失敗,不時帶住戰馬,回頭張望。

就是他,內戰的發起者燕王朱棣。季滄浪看見了對手那帶著幾分剛毅的古銅色面孔,將手伸上背後的長弓。這個距離,招呼炮火打擊來不及,自己身後的長弓是最好選擇。手中長弓來自當年南下蒙古人的西方僱傭軍手中,上好的紫杉木做成,有效射程在三百米以上,軍中能拉開此弓的人沒幾個。壺中飛箭是專門用來打擊遠程目標的,全部由自己親手打制,箭長一米八,每一枝長度和分量都不差毫釐。

握著弓,雙臂立刻被自豪充滿。想當年,神箭季二佇立大寧城頭,這把長弓要了多少蒙古將領的命。

彎弓,搭箭,馬背上,季滄浪右手一松,眼前的時間與空間瞬間靜止。一支在陽光下閃著幽藍的長箭靜悄悄從戰場上掠過,帶著閻羅王的勾魂使者飛向朱棣左胸。這個距離,神箭季二可以確保能射對手的咽喉,為了增大命中率,他採用特地壓低了飛箭的落點。

死神悄然離近,燕王朱棣在紛亂的戰場上突然看到了一點藍光,根本來不及反應,肩頭猛然被一股大力向左一推,劇烈得疼痛從右胸傳來。眼前一黑,失去了全部知覺。

「快走,別耽擱」震北軍大將季滄浪撲過來,伸手將幾欲墜馬的朱棣拎起放到自己的胸前,一哈腰護著朱棣身體,策馬向戰場外逃去。關鍵時刻推了燕王一把的近衛師師長張正心代領騎兵前後包圍住季滄浪,全力突圍。

戰團外,神箭季二力挽長弓,羽箭頭處幽藍閃動。他還有機會,馬匹跑動過程中暴露出的空隙足夠他將第二枝飛箭射出,馬蹄聲急,喊殺不絕於耳,戰馬在高速追趕敵人的同時儘力保持平穩,給主人製造出手良機。季滄浪嘆了口氣,慢慢弓弦鬆開,汗水,瞬間濕透脊背,將身體潤得一片冰涼。前面的敵人漸漸跑遠,最後留在季滄浪記憶中的,是哥哥季滄海那花白的鬢髮。

「兒郎們,給我沖,將他們全部踏爛」。三衛總兵官保圖大聲吶喊著,帶著朵顏騎兵向梯次抵抗的自衛軍殘部發起最後的衝鋒。戰場上的廝殺更加慘烈,負責殿後的自衛軍不時點燃手雷,用生命為胞澤換取脫離戰場的機會。

「乒」,斜刺里猛然聽得一聲炮響,朵顏騎兵的衝鋒突然停了下來,馬背上的騎士競相折回,就像海浪遇到礁石一樣,叫喊著折回本陣。「怎麼回事」,季滄浪拉住一個後退的騎兵,驚怒地問。

「那,那」,朵顏騎兵哆嗦著,嘴裡說不出話來。季滄浪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不遠處,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兵疾馳而來,所到之處,當者披靡。隊伍前端,高挑著一面藍色戰旗,旗面上,一輪金色的太陽,一彎金色的明月,迎風招展。

馬家豁子一戰在太陽下山後結束,自衛軍慘敗,靖遠軍慘勝。關鍵時刻趕來的震北軍騎兵師改變了戰局,將本來屬於靖遠大都督李增枝的勝利砍掉了大半,朵顏三衛騎兵震北軍騎兵師的衝擊下損兵折將,連總兵官保圖的性命都給搭了進去。殺人狂李堯的威名在草原上僅次於鞭子蘇策宇,沒經拆分的騎兵師在他的率領下趕鴨子一樣將蒙古騎兵趕回了大寧。經此一戰,雙方實力都損失不小,互相忌憚著收縮陣地,接連幾天,戰場上又陷入了古怪的寧靜狀態。

中軍殿,靖遠大都督李增枝暴跳如雷。眼看到手的勝利就這樣飛了,朵顏三衛成了殘兵。如此苦心安排,只是讓燕王朱棣受了輕傷。據逃回來的士兵所言,在兩軍交戰的最後關頭,有人親眼看到燕王朱棣從季滄海的懷裡爬起來,走到陣後給震北軍騎兵擂鼓助威。還是那首《秦王破陣樂》,當年,震北軍戰士踏著這支戰鼓打遍草原南北。

「季二將軍,這個你如何解釋」,大都督李增枝冷笑著,將那個「二」字拖得老長,兩份情報被他狠狠地丟在季滄浪面前的地板上。

神箭季二彎腰撿起情報,一份是來自震北軍內眼線的,說燕王朱棣在當天的戰鬥中只是受了些皮肉傷,今天早上已經開始視察隊伍,安撫傷員。另一份來自靖遠軍本部,有人信誓旦旦地作證,在當天的戰場上,看到神箭季二引弓不發,放走了對手。

「都師,當日戰場上亂,我在馬背上彎弓,難免有些偏差。」神箭季二心中有愧,陪著笑臉向李增枝解釋。「況且當時不知道那人就是燕王朱棣,照常理,一軍主帥哪有沖得這麼靠前的,所以沒敢玩命去追他。後來的情形您也知道了,那個李堯居然給我們玩了一手空營計,不顧一切揮軍來援,朵顏騎兵雖然是支勁旅,照著震北軍騎兵師還是差一籌」。

「如此說來,季將軍倒是忠勇為國,關鍵時刻機智冷靜,沒有貪功冒進,挽救了全局的大功臣了。」李增枝鼻子里悶哼一聲,冷冷地說。

「不敢,只是萬馬軍中取其主帥,本來就只有千分之一的機會。卑職儘力而為,成敗無撼而已」,老將季滄浪的脊背被李增枝的話語刺得直了直,眼神中帶出了一絲怒意。列在兩廂的原靖遠軍舊部將士面上都浮上了一層陰雲,不屑地看著李增枝,彷彿看著一個被慣壞的敗家子在人前賣弄。雙方矛盾已經不止一天兩天了,自從李增枝入主靖遠軍,權力的爭鬥就沒停止過。這些沙場上的百戰老將自然不願意聽一個沒經歷過戰爭的世家子弟指揮,更深層的原因是,自從朱家不念功勞,囚了藍玉,刺了常茂,玄武湖上一聲爆炸斷送了湯和,各軍將領俱感心寒,對朝廷派來的將軍防範心理就多了幾分,遇到問題時,多了幾個心眼兒,總是先想想自身安危再做決定。

「哼,好一個成敗無撼,兩軍陣前,你以為本帥和你過家家,玩小孩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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